现在，眼前，本不该继续纠结下去的一切又突然这样铺陈开来了。
沙漠夜风飘忽、取暖焰火炎炎，两人一同陷入了一种无以言说的尴尬中。
海水低下头，思考着措辞：“那个，是这样的，已经在解决了……而且，这次，一定会把麻烦事都一起解决掉。申屠，很早的时候我就说过，不需要再担心我的。我们早就两清了，我还反过来亏欠你很多。”
申屠真说：“我知道。”
可海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那就，连朋友之间、队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的普通关怀……也不要有了吧。申屠，但凡你多对我展露一点好意，我都会更加愧疚。”
女生一咬牙，决定不等他问，有话直说，艰涩道：“出于很多原因，我可能，和池野相处得……还不错。”
虽然现在是只要装死糊弄下就万事大吉的情况，但看着申屠真的双眼，看那两泓湛蓝的净水绽放在沙漠中，还如此真诚地望着她、关切她，再厚脸皮的人也无法再蒙蔽他，保持沉默。
不止是知道她和池野“相处得还不错”，申屠同学还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也有权力在知晓一切后对她进行审判，做任何决定。
海水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该是这么回事，深吸一大口气：“是这样，申屠，我和池老师，其实……”
却听申屠马上应答：“好。”
他答得飞快，似乎生怕她再多说一个字一般。
海水一怔。
申屠真用更加决绝的话堵住了海水蓄势待发的真诚：“如你所愿的那样，我会同你保持距离。”
这话与平时的他大为不同，斩钉截铁到有些刻薄，让她再没有理由继续开口。
冥冥之中，同申屠真一样，海水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池野行径如何——当年的事究竟是谁对谁错，至少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申屠同学都没有做错任何事、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做出影响到任何人的举动，尤其是对待她的时候。
开学时，是申屠真主动同自己打招呼，照顾在场每个人的感受，分享的作战思路清晰，行事有分寸又礼貌。请她吃美味的柠檬炸鸡，不由分说就帮她完成的论文，她昏迷后的默默守护，绅士距离尾随的保护……
这样磊落又正义，光风霁月的申屠同学，绝不该被如此蒙蔽和对待。
“……直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海水坚持，“我是说，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可就在这瞬间，申屠真突然提高了些音量，似乎忍无可忍一般打断她：“——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又是站在什么立场，给我的交代？”
这追问几乎算得上直击面门，不复申屠真平日的沉着冷静。
无论迂回辗转几番，申屠真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他其实就是想问：最初被我牵连、被他伤害、被我保护的你，是和误会着我、伤害过你、也伤害着我的他，站在同一边……
——与我对立了的一边么？
男生湛蓝色的眼眸里蒙上几分阴翳。
终于，光明磊落的凯里之星终于恶魔的指引，如实做刻薄的提问，堕落成卑鄙的小人。
海水愣住了，申屠真也迅速反应过来，低声抱歉：“请原谅我刚刚的无礼。我会如之前所说那样去做，或许这样对我们都好。”
守夜时间结束，下一趟值班的天道乾已经遥遥出现在视线中，后面跟着隔了一段距离的乐神望。
申屠真先行一步离开，海水怔怔地看着男生的背影，突然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有着多深切的感情和羁绊，才会让她和申屠两个本来像接近平行线一样的人，在这里打哑谜地不停推拉——吵架？
她和申屠同学的关系，其实也就……还好吧？
……
无论前一天的夜晚如何，次日都会天亮，太阳都会按时升起。
小队休整完毕，重新出发。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沿途巡查兀鹫的踪迹，但获得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线索，诸如此地多久前曾路过一只兀鹫、类鸟的其他兽族对此有所耳闻云云，对调查兀鹫伤人一案帮助不大。
行近沙漠中心时，靠着彻里源的天赋，几人甚至感受到了附近至少就存在一只兀鹫，但也没能找到确切的位置，总有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再这样下去，他们还真就要到和达城去找援兵了。但队伍里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都不想轻言放弃。
——当然，这里并不包括海水。短短五天内，她已经提出过七次改变行进路线直通和达城的倡议，直到收到老王八蛋欲言又止又恨铁不成钢的眼色才罢休。
除了调查进展比较困难以外，倒也发生了不少顺利的其他事。通过海水的几次顺毛，池野不再赌气地加快行进速度，成功被安抚。申屠的气场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但对他和海水二人来说却还是再好不过。彻里源的腿在跟着队伍前进，手却刷刷地写着信件，一张又一张。海水也不再觉得心头沉甸甸，反而放松了很多……
这些是状态好的，差些的也不是没有。乐神望相比以往就沉默了许多，按照以往的态势，海水或者万百至少会有一个去安慰和在意他，但这会儿两人都恰好没空。
——简言之，就是万百在跟海水单方面闹别扭。
原因有两个，第一当然是烦不胜烦的天道乾。这一点上，海水觉得万百的不满情有可原，别说爱情了，友情里对朋友有占有欲也是很正常的事。可这两个人，偏偏就都是在爱情友情之间稀里糊涂、模糊不清的家伙。
说友情，不对。万百觉得“把……当作女神”这种情绪比普通的友谊更忠诚、也更神圣；天道乾也觉得青梅竹马的情谊十分郑重，甚至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吻呢，当然不能以一句旧时玩伴概括之。
可要说是爱情，也不是那么个道理：女神归女神，可万百当然对“喜欢”避之不及，不肯咬死这种两性之间的关系的；天道乾把这种对初恋的情绪完全等同成对自身洁癖的高要求，以及从始至终、不始乱终弃的责任感，自然也觉得不是爱情。
两个人都在二者之中摇摆，本来就厌恶彼此，偏偏又都想在海水身边插上一脚，自己的立场站不住，倒是不妨碍去恼恨对方的干涉。不仅讲话时唇枪舌战、语气夹枪带棒，他俩还趁池野单独做侦察行动时偷偷打了一架，直到海水发火才肯休止，闹得鸡飞狗跳。
另一个让人心烦的原因产生于不久前。在兀鹫戈壁行进的半路，他们竟然同一个人类的冒险小队相遇了。
短暂的戒备后，两方开始试探姓地寒暄起来。“七巧板”佣兵队还在这儿探头探脑地打量呢，海水倒是直觉准，惊诧一喊“这不是陆蝎嘛”，校友之间方才相认。
陆蝎一捋辫子，利落地笑了下，介绍起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她的小队没有整队的实习安排，就同队友和魔武学院的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组队，申请了寒假实习，也选择了相同的任务，组成名叫“守夜人”的佣兵队。
对面队伍中，还有上次那个冲到决斗台旁为陆蝎鸣不平、怜香惜玉的男同学，长得人高马大，自我介绍名叫齐裴。他表面上还算客气，可目光仍不时阴骜地死死盯着万百，模样不大友善。
这时，就连万百这种不开窍的脑子也能大概猜到，陆蝎会接下这份任务或许跟自己有点关系。
万百本来已经想要忽视这一举动了，可还没等他无视，陆蝎便也望着他，大大方方地笑开：“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遇见你呢，居然这么早就碰见了。”
她的话直率而真诚，不逾越、不冒犯，只是自顾自散发着喜悦，是少女勇敢的热切。
可此话一出，万百只觉得打心底反胃起来，讲话变得很难听：“实习不是来锻炼实力的？费尽心思做这种事，不是本末倒置？”
陆蝎再一次被伤害，表情不由有些勉强：“……抱歉，让你不舒服了。猎杀兀鹫本身也是个很有挑战的任务，除了能提高修为以外，地点正好也在黑尼尔。我只是想着，说不定能遇见，没想到真——”
“‘没想到’？难道不是你设计好的？现在又在这儿装什么巧合，有意思么？”
齐裴嫌恶地看着万百，忍不住为陆蝎说话：“人家一个女孩子，也没对你怎么样吧？正常表达一下心意而已，做错什么事了吗？你要说出这种话！”
万百冷笑：“那我做错什么事了吗？她要这样恶心我？”
齐裴怒极：“你他吗嘴巴放干净点！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恶毒？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父母没教过你尊重人吗？！”
陆蝎深吸口气，拉住情绪激动的友人：“好了，是我的问题，不要再说了……”
“不好意思，我生父是个狗娘养的混蛋，母亲早就死了。我是孤儿，本来就没教养。”
万百也比平时在海水面前的样子粗鄙冲动很多，尤其在遇到“被喜欢”这种“极端”事件的时候：“你哥倒还挺是个爷们儿的，怎么会有你这种妹妹？”
出乎意料的是，几人间的剑拔弩张被一个“局外人”打断：“——万百，别说了。”
海水静静看着万百，眼神中不掩失望：“你这样真的很没风度。把这种莫须有的骂名加在别人身上，还这么理直气壮，难道很光彩吗？”
万百怔怔回头，虽然恢复了几分理智，还是有点赌气：“女神，这些跟你没关系。”
海水皱紧眉头，“你欺负‘女’人，就跟我这个‘女’神有关系！”
“那个，各位……我们先走一步了。”
陆蝎平静地撂下一句话，同汪汪立大功队的各位道别。
她没怎么把万百的话放心上，黑尼尔的姑娘在风沙中长大，既然选择了爱慕野兽，就不会畏惧它的利爪和锋芒。
齐裴倒是愤恨地盯着万百和海水，似乎深深记住了他们的样子，才与几人一同离开。
万百像只委屈又落魄的大狗，瞄了海水一眼，没有反驳女神的任何话，但也没有认错，只是默默转过头去，不看海水了。
……他这样糟践别人的心意，应激到像是在抽风的样子，还有理了是吧！！
海水无比郁闷，还是不能理解万百的所作所为。她咬咬牙，只好泄恨般地踢了一脚万百的屁股。
莫名被踹的大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