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小建议

    亚比瑞紧紧皱着两条雪白的长眉,盯着万百钥匙上的小人头:“你说……这玩意儿是老子?!”

    海水支支吾吾,唯唯诺诺:“那个,呃,因为,我之前,也没见过您……”

    万百迈开一步,站在海水身前,慢吞吞地从老人手里拿回钥匙:“义父,别为难我女神。”

    亚比瑞乐了:“哟,小比崽子,这就是为难了?这么快就知道护着人了?”

    万百有些不自在:“不是,女神不用我护,我就是跟您说一声……”

    这头,亚比瑞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被义子称为女神的海水;那边,晏葛女爵已经亲切地拉起了海水的手:“丫头,本王看你个高体壮,浓眉小眼,实在是好得不得了!不考虑下我家这个赔钱货吗?虽然人是矮了点,但圆头圆脑的,也还算可爱呀!是我们加罗瑞德皇室养出来的小子,守规矩,爱干活,绝对听女人话!”

    晏珠白在一旁老大的不愿意,拉长了小圆脸:“母王!我那是糊弄你的,我才不要跟海水一起呢!她像弱智一样,比我还好吃懒做!”

    海水怒气冲冲:“咋啦?谁要跟你一起啊!臭白白,我好心好意地赶过来江湖救急,你还不领情!”

    生消恶打着圆场:“哎哟,纠结这个干什么?您两个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儿似的……”

    晏葛女爵转移了视线,又打量起一边瘦不拉几的生消恶来:“哟,是你这小子……虽然也是个赔钱货,但看在你陪白白一起读高中,又跟着来阿斯特里德的份儿上,也算个能过眼的。本王听说你实力不错?男孩子家,还挺要强。”

    生消恶的父亲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他虽然是千里迢迢从威尔根过来到加罗瑞德避难的,也忌惮于亲王殿下的身份,但见人如此指点自己的儿子,也实在不能容忍:“殿下,我的儿子有哪里不好,要您这样评价?”

    晏葛女爵翻了个白眼:“真搞笑,啥新鲜事儿啊?女人说话,男人插什么嘴?”

    亚比瑞听得难受死了:“我草,这加罗瑞德是他娘的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晏葛冷笑,脸上的肉跟着颤了颤:“我们加罗瑞德到处都是这种女人!真是笑话,你们这种见识短浅又妄自尊大的男人,来当本王的第十房公子都不配!”

    眼见家长们叽叽喳喳、越吵越偏,万百拉开斗鸡似的几人,也看穿了萦绕在海水心头的疑问,答道:“老头子有很多易容的身份,这只是其中一个。他其实不长这样子,刚刚就是故意逗你的。”

    海水当然不会跟长辈计较,她只是很安心地看着男生,说:“我觉得,前辈真的很爱你这个儿子,万百。”

    宁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赶过来给义子撑场,不让万百在这样的场合丢人、落人口舌。

    海水咂巴下嘴,心底还是生出些不该有的羡慕来。

    万百侧过头,先是看了一眼雄赳赳气昂昂的义父,而后回望着他的女神,目光温柔,也展开了一个笑容。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万百是一个无神论者,可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他想,自己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愿每位高高在上的神,都能大发善心,庇佑他最最在意的人。

    ……

    海水被众人吵得头疼,索性猫到一个没人在意的角落刷起叶脉来。她正想去芝士报上找找海夏的热闹,便觉身后一阵轻风吹拂。回头看去,男人从车上翻身而下,低头停好车,再抬眼,认真注视着她,心无旁骛。

    那目光长了唇舌出来,像在款款倾吐:他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是她自作多情了吧。

    看着突然出现的池野,海水既怕别人看出来他们俩的端倪、有些紧张,又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无可避免地生出一种幸福感。

    她得承认,在到处都其乐融融、一团和气,而自己却只能孤身一人的时候,见到老王八蛋,的确是有些开心的。

    海水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故意问男人:“你来这里干嘛?”

    “旁边不是也有教官来安排志愿者?还有给家长答疑解惑的老师,我来不是也正常。”

    池野双眼微眯:“你样子自然点行么,生怕别人看不出奇怪?”

    海水鬼祟地嘟哝:“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有什么奇怪的?”

    池野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明明这反问十分无厘头,他却从中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男人不留痕迹地笑了下,暂时没有正面回答——毕竟他现在还不具备回答的资格。他只是关心道:“难得赶上校园开放日,你家来人了么?”

    海水点了点头:“来了,我父亲,来看海夏的。”

    “所以,是先看海夏,一会儿再来见你?”

    女生诧异地摇头,像是在困惑池野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当然不,海时看完海夏应该就回去了,或者还要抓紧时间再跟达官显贵巴结一番。我以前的家长会都没人去,但如果老师逼得紧,我院子里的几个嬷嬷就会抓阄,谁抓到就谁去。”

    说这话时,海水的脸上还扬起了些笑意。她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可怜,认为只是在分享过往的趣事。

    看到她如此情态,池野心头不觉间涌上一股涩意。

    “……所以,我虽然正好路过,但也算是来对了。”男人故作轻松,想讨她高兴,“我不是你的家人么?”

    女生的嘴巴越张越大,脸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整个人黄红黄红的,看起来倒是十分朴实。她用拳头砸了下他的胳膊,干巴巴地:“别不要脸!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什么呀!”

    池野定定地望着海水,觉得她真像一根胡萝卜。青涩,甜脆,生的时候发钝,熟了就温吞柔软。

    他突然——在话题性上也不算太过突然——开口讲道:“我是在红点城的城中村长大的。红点城有很多神秘又强大的修行者,因此基本的城邦建设其实完成得不错,所以城中村收留的都是孤儿。”

    海水很惊讶:“居然会安置孤儿……你知道吗,像天教那样打着什么真善美旗号的虚伪组织,都已经那么有钱了,也不会说拿些钱财出来安置孤儿呢,只是择优资助。”

    池野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很同情我是孤儿。”

    “人只要有感知爱的能力,不就能坦然满足地生活吗?不是非要父母亲情之类的不可。”海水歪了下头,又笑起来,“池老师很会关心别人,也能感知到爱,所以肯定有人很爱过你的,有什么好同情?”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一点也不笨。”

    池野淡淡一笑:“我曾遇见过一位老师,他教导我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这也是促成我决定来当教官的动力。”

    海水很羡慕:“好好呀,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看望他!”

    “……可以一起去祭拜,他过世了。”

    男人望见她的怔愣,不由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但他老人家是寿终正寝,也不算太遗憾。如果没有老师,我现在可能已经堕落成尸族了。”

    海水松了口气:“谢谢他老人家……谢谢池老师的老师!所以说嘛,你也有祖师爷爱着呀,我为什么要居高临下地同情你,好像我过得很好一样。”

    见池野没有流露出什么伤心的表情,海水还算放心:“不过我的确是还好啦。阳光,空气,藤曼,蚂蚁……世界上的一切都在爱我,我也在他们眼里长大。还有很多很多爱我的人,兆星,海夏,万百,侃公主……”

    她躲躲闪闪地瞥了他一眼:“——还有某人。有的吧?反正!谁对我好,我也会回报着对他好的。”

    池野被那目光看得心热,却摇了下头:“错了,你都是先对别人好的。”

    海水觉得老王八蛋简直是莫名其妙。她边回问,边很自然地坐上了魔动车的后座:“……哪有?”

    “事实如此。”

    池野喜欢这份不自觉流露着的亲近。男人也走到车旁,给海水仔细地戴好头盔。反正这里隐蔽、不怕被人看到,他便伸手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足够好、又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

    真奇怪。之前刚开学那会儿,小乐在宿舍客厅里说起年级评级赛的事时,也这样帮她别过头发。那动作因为来自光风霁月的少年,所以令她懵懂、悸动、紧张、在意,只是浅尝辄止,就已经过分澎湃了。

    可现在,池野这样对她,她却觉得理所当然、又满心欢喜。被坚定选择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耳后的皮肤上,如同倾泻了满腔滚烫的糖浆。

    海水不嫌这炽热恐怖,反而甘之如饴。燎原之火从她的脖颈燃烧上脸,便是指尖带出的一片晚霞。

    佐以男人足够直白的话语,海水不好意思听、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就用鞋尖作怪地踢他裤脚,一下又一下,不肯接这一茬。

    反正他们俩相处的时候,总有些话说得明白,也总是有些不明白,两人都已习惯。

    ——再者,即便话语本身止步,难道领会的意思也一定停滞不前吗?

    池野发现自己开始有点爱屋及乌地喜欢联邦城了。因为这里一到秋天就肆虐的风,总能把女孩的气味送到自己鼻间:木质的、植株的、混合尘土的、棉麻制品融合了体温的——名叫海水的味道,没什么香味,却悠长热切,随风而来、摇身一变,就成了能够俘虏池野的主人。

    ——因为这恰到好处的风儿总能烘托起某种氛围,把两人吹出丰沛的泡泡。他们一样缺少至亲关爱、又生于被人避讳的暗系沼泽,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一旦汇集便能折射出七彩的快乐。

    于是,魔动车载着登对男女,驶出了一道情投意合的留痕。

    ……

    乐神望本就沉浸在深切的失意中了,所以在路过从大门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运动场时,他并没有想要驻足参与热闹的意思。

    尽管心底的某个声音一直在质问乐神望:为什么别人的家长都想来运动场看看自己孩子的魔法成像,而他的父母却只顾去找汪副校长呢?明明他的成像投影在运动场十分显眼的位置,是自己最满意的一组影像,还被其他许多家长围观着看。

    ……他难道还不是其他家长都为之赞叹的好孩子吗?是不是因为他还不够好,所以父亲母亲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就是在这样怅然若失的时候,乐神望看见了人群簇拥着的海水。

    虽然她看上去只是站在边缘的角落,旁观着吵嚷的人们,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乐神望,那群人其实都在不觉间把海水围成了中心。

    大概是因为糟糕的事集中在了一起吧:父母的失望,自己的内耗,汪湫洧的指责,外来的风波,一切不顺心都在这时候纷至沓来。一定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样落寞而压抑地沉浸在痛苦之中,进而产生这样不该“庆幸”的想法:

    “好在”,她的身边也像他一样,没有人陪。

    总是和很多不同的人都能相处得来的奇妙女孩,却没能在校园开放日这天等到身边的亲人。好像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拥有着相近的孤独。

    乐神望刚这样卑劣地想了下,便见女生走到了更加隐蔽的角落处。他的神情难得恢复了些轻松,出了会儿神,刚准备上前去,同她打个招呼、说点什么,却在瞥见另一道身影的时候怔住了。

    原来,经过改装的魔动车悄无声息地停驻,缄默的骑士早已低调地来到公主身边。

    乐神望便见原本神情还有些低落的女生抬起头来,与男人说话,没说上几句就被人逗笑了、又红了脸,伸手打了他一下。

    那动作是有点力道在的,姿势也不够优美,没展现出多少娇羞的少女情态,但乐神望莫名就从中看到了一种信任。与海水平时夸赞自己的外貌、跟自己玩闹时都不同,那更像是一种沉稳的缱绻,不必广而告之、也够令人心安。

    似乎“小乐”只是她在平常生活中的锦上添花,可这个叫做池野的男人,既不那么出挑、也不容易接近,反而能做她雪中的炭。

    乐神望静静观察着海水的神色。总是嘻嘻哈哈的可爱小狗、忠实伙伴,明明眼睛都只会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现在却有了专属的拍档。

    她冲那人露出一个坦然而生机勃勃的笑,嘴角轻扬,舒展又自在。

    乐神望想,是因为自己近日不顺、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多负面情绪吗?所以才希望小水这样的笑是对自己绽放的,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所以才突然迸发出了偏离轨道的渴慕来,并不出于男女之情的本心,却似乎只能用这种形式来表意。

    ……大概是太痛了,所以才会渴慕一点本不需要的爱吧。

    望着离去的幸福魔动车,乐神望睫毛微眨,不愿承认自己无理取闹的恶劣。

    定是神也在怜惜这惊世的美,于是少年每垂一次眸,联邦城便会飘落一穗破碎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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