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独自躺在床上。
时间已是上午过半，外面的阳光顺着缝隙找到了存在感，窗帘底部金光一线。
她惺忪地揉揉眼睛，有点发懵。
昨夜，陈煜舟依旧是反反复复地发烧。或许是在弥补先前透支的睡眠，他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
当他睡着的时候还好，醒来时必会找季然。季然本想去睡沙发，后来索性搬个折叠椅，躺在了他身边。
而她躺着躺着，困意实在上头，便睡着了。
这会儿她躺在床上，折叠椅已经被收了起来，孤零零地靠在墙边。
季然早已了然，只能是陈煜舟做的。
她倏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刚出卧室，就听得卫生间的门被拧开。季然扭头看去，正是陈煜舟从里面出来。
此时他刚洗好澡，头发还是湿的。
水渍顺着脖颈流下，打湿T恤的领口，晕出的半透明区域，竟衬得他肤色更白。
季然下意识想要别开视线，却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便压住心底的悸动，强迫自己看着他。
而陈煜舟余光看见季然站在门口，立刻望了过来。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浴室的热气从他身后涌出，连带上那双灿烂的黑眸都起了雾，在苍茫中印出星光点点，抓住了季然的视线。
“你好了吗？”
“起床了吗？”
同时开口，两人皆是一怔。
季然先回过神，她抿抿唇走上去，笑了起来。
陈煜舟则站在原地，看着走过来的季然，有些发愣。
除开去年重逢那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朝自己走来。
女生眉眼弯弯，与前段时间的茫然和悲伤都不同，变得温暖璀璨，还多了许多坚定感。
正巧窗外阳光正好，树上的小芽愈发葱郁，G城的春日有了踪迹。
陈煜舟好像看见了以前那个跟他说长大就好的姑娘。
真好。
陈煜舟嘴角噙上笑意，正想说点什么。
突然，昨夜那些再也不能抓住她的梦浮在脑中。
梦里的那些场景并不是虚幻，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也是他最大的愧疚和不安。
因为在那些时间里，他的确没能抓住她。
陈煜舟刚挪动的步子蓦地顿住，慢慢地收了回来。他擦头的动作偏了偏，用浴巾挡住季然的目光，不让自己再去看季然。
现在她不需要，他便没有资格再拥抱她。
季然并不知道陈煜舟在想什么，只觉得他今日的脸色要比昨天好了不少。
她看着他问：“你几点起的，有没有好一些？”
“七点过，”陈煜舟回答道，“好很多了，今天一直没烧。”
“挺好挺好，”季然乐道，“那等会儿你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事，今天也排了我休息。”
“嗯，你是该休息休息。”季然略一垂眸，又道，“那等会儿我来弄饭。”
“什么？”陈煜舟动作一顿，讶然看向她。
“我点外卖！”季然有些好笑，抱手睨着他，“你这什么表情，我总不能让一个生病的人做饭。”
“嗯。”陈煜舟笑着应下。
***
季然新租的这套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桌子也只有一张。
她把外卖点好，便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最近已经落了好几次咨询课程，之前的笔记也尚未整理。
今日趁自己状态不错，抓紧时间补一补。
陈煜舟从刚才洗好澡后一直在房间里，季然侧头听了听他的动静，发现他在吹头，便没再管。
过了好一会儿，陈煜舟才抱着电脑坐过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旁，很难不注意到。
季然看他一眼，问：“你做什么呢？这么久才出来。”
陈煜舟将电脑打开，回答她：“昨天上床没洗澡，换了个床品。”
季然闻言一顿，压住喉咙就要起来的咳嗽。
她瞪他一眼。
如此私密又亲昵的事情，他的语气却十分坦然，仿佛只是一件做了千百遍的小事，浑然不觉这话有多暧昧。
明明两人还没和好。
季然深呼吸，佯装镇定地继续看电脑，藏起透红的耳朵。
时至中午，季然的外卖陆续到了。
她点了许多，均是他们以前就喜欢的菜。
最后送来的那个，是一个小蛋糕。
季然本想先藏进冰箱，留到晚上再拿出来，结果陈煜舟拿外卖过于积极，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他扬了扬眉毛，问：“想吃蛋糕了？”
季然无言片刻，点点头，默默将蛋糕放到了餐桌上。
陈煜舟眼睛亮了亮，他看向那些食物，心里实在高兴。
季然已经很久没有想吃的东西了。
但今天她说想吃蛋糕。
吃了一会儿，季然率先放下筷子。自厌食以来，她吃得并不多，这会儿已经有点撑。
等陈煜舟也吃完，季然忽然站起身，拿起蛋糕走到沙发旁，放到了茶几上。随后她去到窗边，拉紧窗帘，又坐了回去。
季然拿出蛋糕，转过身，冲一直看着自己的陈煜舟招手，示意他过来。
陈煜舟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很配合地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去。
季然还是没有解释，只将蛋糕盒旁别着的帽子取出，拱成一圈，带到陈煜舟的头上。
陈煜舟下意识要拿下来，季然却拉住他的手。
女生的手心温暖，笑容灿烂。她的声音轻轻的，带上了一些歉意：
“其实腊八节那天的凌晨，本想祝你生日快乐的。只是我心里总有别扭，觉得前两年你缺席了我的生日，那我也不要祝你生日快乐。”
“所以，”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想给你补上这个生日。
生日快乐，陈煜舟。”
说完，季然端着小蛋糕到他面前，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她扬起眉毛，提出有些无理的要求：“你快闭上眼睛许愿。但你只能许两个愿望，记得要把第三个愿望留给我。”
陈煜舟眸光微动，想说些什么，季然却摇了摇头。
那只放下打火机的手空了出来，她又覆上他的手背，左右晃了晃。
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女生的笑颜尽数展现。
她好温柔，又好漂亮。
在季然的注视下，陈煜舟没有再开口。
他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心中默念：
我希望她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每天都能开心快乐。
我希望等会儿送给她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他睁开眼睛，并未立刻吹蜡烛，只是接过蛋糕，看向季然。
季然明白他的意思，双手合十，闭眼许了愿。
等她睁开眼后，陈煜舟才吹灭了蜡烛。
光点暗去，一缕小小的白烟出现。它的轨迹弯弯绕绕，将那团燃烧的火苗送进两人的眸中。
他们望向对方的眼睛里，有光影闪烁。
季然将陈煜舟手中的蛋糕拿走，侧头揶揄他：“是不是我的要求你都会照做？分个愿望这种都答应了。”
陈煜舟点点头，表示默认。
“那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季然俏皮道。
“你想说吗？”陈煜舟道。
“当然！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缺席我的生日。你要亲口跟我说生日快乐，亲眼看见我许下愿望，然后陪我吃蛋糕。”季然朝他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作为回报，我也不会故意忘记你的生日了。”
话音一落，陈煜舟显然有些怔住。他的喉结滚动，问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
突然，她抬起头，凑上前去，嘴唇碰上陈煜舟的唇角。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季然退回来，再次迎上他的视线。
女生的眼睛清澈动人，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你说我这是什么意思。”
陈煜舟呼吸一滞。
“认真的？”
他两拳紧握，仍在迟疑。
“陈煜舟。”
季然叹了口气，重新凝视他。
“我跟我的咨询师聊天时，总是会讨论到如何接纳自己。
我们会讲到你，我会跟她说，好像在你眼中我就是我，不需要用附加的东西去证明我的价值。”
“其实我心中的你也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难，你自然也有你的坎坷和煎熬。
这些困境，只有，也只能由自己去经历，去负责。就像我…”
季然眸光暗了暗，继续道，“还有你的老师，以及那些你没有救下的其他人。旁人我不敢说，但你已经尽力了，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一直都灿烂，也不需要一直去照顾所有人。
疲倦了没关系，就算没有力气在原地也没关系，休息就好了，停下来就好了。
没有人会怪你，大家只会很心疼你。”
“而我，也会朝你走过去。”
季然俯身往前，双手在陈煜舟的颈后交握，将他稍稍勾下来：
“陈煜舟，我以前总是喜欢你主动。这样子好像可以证明你更爱我。
但我一直都忘了说，你本来就是全世界最棒的爱人，给了我最好的支持和鼓励，让我学会接纳我自己。
这一回，就让我朝你走过去吧。
你也通过我的喜欢，接纳自己，好不好？”
说完，季然又凑近了些。
他们隔得很近，近到呼吸变得表面，气温渐渐升高。
陈煜舟定定地望着她，漆眸变深，迟疑逐渐消去。
终于，他勾唇笑起来，双手搂上季然的腰，将她拥入怀里。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