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鹿小凡搭上去往米国的航班，这一趟航程飞行了近十五个小时，当走出安检口时，已是当地下午一点整。

    她抬眼，出口处白雪皑皑，满眼银装素裹，一片极致美丽的景象，温度要比海城低上许多。

    把脸埋进厚实的围巾里，她吸吸鼻子，将本地电话卡插进手机，一道人影忽地闪过眼前，下一刻，她被人紧紧抱住了：“亲爱的，你总算回来了，可真是想死我了！”

    “美美，我也很想你。”鹿小凡微笑，伸手回抱她，“谢谢你来机场接我。”

    “说什么呀，咱俩什么关系。”

    韩美美松开她，拉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端量一番，不免心疼道：“你怎么这么瘦呀，脸小得都快看不见了，你家公司是黑心公司吧！”

    “没有，艺人都这样，上镜胖三分，工作需要罢了。”鹿小凡笑道，“倒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韩美美留有一头利落的一刀切短发，小烟熏妆容，焦糖红棕发色显得她的肌肤尤为白皙，独特的单眼皮弧度完美，眼尾稍翘就给人一种勾人的挑逗感，杀伤力惊人。

    她撩了一把短发，仰起下巴，无一不透着自信光彩：“那是自然，我可是后街的QUEEN。”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两人七手八脚将硕大的行李箱搬上后尾车厢，便匆匆上车。

    “对了，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韩美美打着方向盘，把车移出车位。

    鹿小凡低头系好安全带，“只能待小半个月，后面还有工作安排，情人节之前就得回去准备。”

    “啊，这么短时间呀，我还想跟你疯玩一个月呢！”韩美美有些失落，“不过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鹿小凡就怒火攻心。

    “我妈已经知道我进圈的事了。”她咬牙切齿道，“都怪韩时宇那个大嘴巴，因为这件事被我妈训了多久啊，等我回去非得捶爆他的狗头！”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关心你呢，毕竟一家人嘛，哪有隔夜仇。”韩美美呵呵一笑，眼角余光扫到好友不悦的神色，她立刻变脸道，“不过，他这么做确实不厚道，至少得先问问你嘛，放心吧，他正在德国参加访谈呢，你俩不会碰面的。”

    鹿小凡瞬间捕捉到这句话的关键信息。

    “等等，你怎么知道韩时宇在德国？”印象里，他俩几乎没有交集，是她遗漏了什么吗？

    “啊这……”韩美美双手一抖，车身猛地向左边偏移，她急忙扳正方向盘，眼神闪烁。

    鹿小凡狐疑地盯住她，最近几次通话她就觉得韩美美不太对劲，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韩时宇，再看看她现在的反应，莫非……

    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借口，韩美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摊牌：“我在跟他谈恋爱啦，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就是最近的事情，你也知道他是我喜欢的那款嘛，加上你俩之前也没怎么说过对方，我就没多想。”

    果然。

    鹿小凡叹了一口气，她张嘴想要说话，韩美美又信誓旦旦地说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你俩真有什么血海深仇，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需要我这边立刻、马上跟他提出分手吗？”

    鹿小凡：“……那倒也不必。”

    若是冷静回想起来，她和这个继兄其实也没多少深仇大恨，不过就是那时还处于叛逆期的他排外心态，认为她和母亲占据了他的家，几番为难，二人打打闹闹，最后两看相厌。

    “怎么，闺蜜还不够，还想凌驾在我之上，当我的嫂子啊？”鹿小凡揶揄她。

    “怎么可能！你知道我的，快乐至上。”韩美美扬扬眉，特风情地撩了一把头发。

    鹿小凡忍不住轻笑出声。

    说实话，她还挺羡慕她这个性子，对感情从不拖泥带水，爱时热烈，分时干脆，相较之下，她就像一只鸵鸟。

    “对了，你跟霍景宸怎么样，你俩在一起了吗？”韩美美对她挤挤眼，一脸八卦模样，“跟我分享一下细节呗。”

    鹿小凡长长的睫毛耸拉下来，她盯着副驾座上的地毯图案缓缓摇头。

    即使她什么也没说，韩美美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小凡，你别妄自菲薄啊，你也很优秀好吗？！你看看网上有多少粉丝支持你呀！”她的语速有点快，“再说了，现在只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说不定你俩没两天就分手了呢，霍景宸这顶颜可遇不可求，你究竟怎么忍得住的，一切放一边，先睡了再说！”

    鹿小凡被她的狼虎之言吓得虎躯一震，好半晌才消化完毕，暗自决定将“羡慕”她的那句话收回来。

    “谢谢，有被安慰到。”她皮笑肉不笑。

    *

    在床上躺了两天，鹿小凡总算把时差倒了回来，她揉揉惺忪的双眼，去洗手间洗漱完毕，提着行李箱下楼。

    方媛正在厨房忙活着，客厅里，韩磊靠在沙发上，手拿一份财经日报在翻阅。

    听见楼梯那边传来动静，他拿下报纸，瞟向楼梯间。

    “韩叔叔早上好。”鹿小凡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打开，一连拿出好几个袋子与包装盒，“这两件羽绒大衣和烟斗是给韩叔叔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韩磊接过，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谢谢，小凡有心了。”说完，他随手把礼物放置在一边。

    方媛闻声端着刚做好的早餐走出来，“老磊，小凡，快来吃早饭，做了你俩最爱吃的溏心蛋。”

    韩磊脸上随即扬起幸福的笑容，忙不迭走过去帮忙，“你就多歇着吧，前两天这手不才磕着碰着吗。”

    方媛摆手：“没事，一点小伤，当天就好了。”

    韩磊仍旧不放心，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检查一遍。

    鹿小凡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初见韩磊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刚满十四岁，由于母亲病情日渐恶化，长居米国的姨妈得知此事，当机立断将她们带到米国。

    韩磊是母亲当时的主治医生，他穿着一身大白褂，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灰白，胸前别了精神科权威医生的铭牌。

    初到陌生的地方，初见陌生的人，以及对母亲病情恶化未知的恐惧深深裹胁着她，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韩磊从病历里抬起头，视线扫过她满布淤青的手臂，眼神中没有一丝同情与困惑，只是机械般淡漠道：“麻烦家属到外面等。”

    她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直到有天，意外撞见他跟母亲聊天时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

    在他的悉心医治和照料下，母亲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

    她也偶然从护士那里听到他的一些事情，米籍华人，丧妻多年，育有一子。

    再后来，她注意到，他出现在家里的频率越来越高。

    ……

    等所有人用完早饭，鹿小凡收拾干净餐桌回到房间，开始翻阅《沉紫行》的剧本。

    这部剧剧情线算得上跌宕起伏，虐恋情深，整体而言还是经典的仙侠剧套路，没有太大的创新亮点，不过胜在是大IP剧，制作班底不错，听闻还是冲着上星去的。

    鹿小凡翻到一半时，房门传来敲门声。

    方媛握着一张支票进来，在她床边位置坐下：“这些钱你留着吧，你一个人在国内需要多点钱傍身。”

    鹿小凡看了一眼，是她之前转账的那笔十万块钱。

    “钱我有存着，我有工作，能攒钱，您放心。”

    支票被她推挡回去，方媛沉默片刻，叹声：“你有攒钱的能力我很高兴，可我还是不同意你进入娱乐圈，这个圈子太复杂，并不适合你。你听妈妈的话，回去就把约解了，违约金那边我和韩叔叔会帮你想想办法……”

    “妈妈，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我一个人在那边很好，您不用担心我。”

    她语气中的坚定让方媛恍惚一瞬，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心脏有隐隐的疼。

    她向来懂事乖巧，不管遇到何种挫折，不管遭受多少苦难，她也会独自一人承受着。从不怨天尤人，积极乐观，却不懂得爱惜自己。

    眼眶漫上热气，再次出声时，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我知道，你在这个家一向不自在，也知道你韩叔叔他……抱歉，我什么也做不了。”

    鹿小凡错愕。

    她一直以为，母亲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不会觉察到这些事情。

    如果说，韩时宇的排斥是明面的，那韩磊的不接纳则是潜藏在内里。

    他与母亲是大学初恋，得知他要毕业后移居国外，母亲决然与他提出分手。后来，母亲遇见了父亲，与他相知相恋，韩磊则始终耿耿于怀，想与她重修旧好，却只等来她已经组建美满家庭，并诞下女儿的消息。

    这些事情鹿小凡知道，虽然母亲从未跟她提及过，她也从姨妈偶尔的碎碎念中猜到一些。

    在这个家，她时常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可她看得出来，韩磊真心爱着母亲，如果没有他，母亲的病情不会好转得那么快，那他是否接纳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持表面的平和，粉饰着太平，已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鹿小凡：“没有，韩叔叔待我很好，您不要胡思乱想。”

    方媛用手捂住脸，低声啜泣：“你明明那么乖那么懂事，我以前还这么对你……我知道，我一直不是一个及格的母亲，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前尘往事在脑间翻江倒海，鹿小凡握住方媛的手，压下眼底翻涌的浪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些：“您只是生病了，才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不会怪您的。相反，我很庆幸您再次遇见了韩叔叔，多亏他您才能重新获得幸福，作为女儿，我真的很高兴。”

    方媛从掌中仰起脸，怔怔地看着她。

    暖黄的光影落到她身上，她的唇角弯起，笑意清浅。

    “过去已经发生，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选择遗忘，可以选择朝着光明的前方走，何苦回头看那些不堪的过往呢？这并不会减轻痛苦，只会令我们深陷过去，不得脱身。眼前的一切才是值得我们抓住与珍惜的时刻，我珍惜当下，向往未来。”

    鹿小凡抬手，帮她抹去脸上泪痕，声音很轻：“妈妈，我希望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