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

    京合六年

    周国国君不理朝政,夜夜笙歌,久而久之,哀怨满国,民不聊生,战乱一触即发。

    京国与周国交好,京国女帝沈琼应周国前任帝王之情,携皇太女沈蓓前往周国,协助周国国君周廉镇压叛乱。

    “你说,咱在这守着周国都城的时候,周廉在干嘛?”说话的是京国的女将士,此时已是傍晚,她们与叛军周旋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歼灭一伙叛军,正在喝酒庆功,“周国的大老爷们真是不经打,我还以为多厉害呢,照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嗨,你说周廉,真是不像个国君样,好好个国家,被他嚯嚯成这样。”她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到:“要是没有我们国君前来支援,周国早灭咯!”

    另一个将士听到这话,立马拍了下战友的肩膀“你喝多啦!这话可不能乱说,咱国君跟周廉他爹可是忘年交,当初老国君濒死之际,唯一拜托咱国君的,可就是希望在周国危难之际,我们可以出手帮一把。”

    天边的云彩被余晖染成了火红色,一大片一大片的,与这座城里被血染红的地砖莫名契合。

    “世事难料啊。”其中一人忍不住感慨。

    “有什么难料的?”清脆的女声响起,沈蓓提着壶酒,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参……参见皇太女!”将士们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城墙上,有些担心先前的聊天被沈蓓听到。

    沈蓓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陛下不喜欢听到这些。”

    沈蓓也参与了下午的战乱,此时身上还穿着铠甲,黑发被高高束起,用银制的发冠简单装饰。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眼里含着笑,显露出几分肆意。脸上还有几处污秽没洗干净,可是姣好的容貌的并没有因为这些失色,明眸皓齿,肆意又张扬。

    “是,谨遵皇太女教诲。”两位将士齐声道。

    沈蓓把酒递给她们,转身下了城楼。

    天还没暗下来,下午战乱过后已经取下了带头反贼的首级,但是不能确定还有没有余孽尚存,沈蓓决定去城内看看,晚点再回去。

    铠甲有些繁重了,她干脆只带一把剑,脱下了铠甲,随意丢给了城楼下守卫的一个士兵。

    *

    叛乱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是街道上难民成堆,气氛压抑又沉闷,沈蓓收回目光,心底里陡然生出了几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情。

    这里到底是周国,过多的干涉只会给京国带来麻烦。

    沈蓓能为他们做的,只有再三巡查,查清是否还有余孽。她冷眼穿过嘈杂的人群,却被不远处小巷子里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狭窄的过道上,几个个子高大的男孩子正围作一团,为首的男生推搡着中间的人,语气恶劣:“喂,你把钱藏哪了?快点拿出来。”

    “怎么哑巴了?说话啊,问你钱呢?”说话时,男生伸出手想要拍在周延的脸上,却被后者先一步退开。周延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男生,冷冷道:“没有。”

    人头攒动,沈蓓终于看清了那个被欺负的男生。

    个子不算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衣服虽然隐约透着几分华贵,却脏兮兮的,刚刚在推搡中,他的发冠被打乱,此时正歪在一边,看上去有些滑稽。

    就算是远远看着,也能看出这个少年生了副好相貌,五官精致,面部线条利落流畅,因为年纪尚小,皮肤又白,看上去乖纯又无害。

    活脱脱一个流落在外的富家公子模样。也难怪会被这群人盯上。

    “怎么就没有了?我兄弟昨天可在你这拿到不少。”

    昨晚他们趁周延睡着,摸走了他的钱袋子,如今钱花完了,自然就又找到了周延身上。

    周延耐心被耗尽,不想再跟这些人废话,抬脚就要走,却被其中一个人拦下,对方年纪较大,力气也不小,手上用力想把周延推倒,少年却只是踉跄了几步就稳住了身形,抬眸看向那个为首的男生。

    “你傲什么傲,是还把自己当少爷呢?也不看看自己这落魄样子,居然还敢瞪我?”周延的态度让他十分不满,混混扬了扬下巴,恶狠狠地吩咐道:“给我上,打到他把钱全拿出来为止。”

    沈蓓握着剑的手收紧,迈开步子往那群人的方向走,想要开口制止的时候,却听到了骨头和水泥地碰撞的声音,震得回音都绕了几圈。

    她定眼看去,那个混混的脸上已然挂彩,正倒在地上痛苦的扶着自己的下巴,嘴里呜呜地发着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剩下的十几人见状立马蜂拥而上,场面乱作一团,当又一个人倒在沈蓓不远处时,她抬眸对上了周延那双凌厉的眼睛。

    狭长上挑的凤眼平添几分凶相,偏偏眸色是最温润的琥珀色,看起来澄澈又干净。刚刚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此刻正掐着一个混混的脖子,手背的青筋暴起,没有丝毫想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沈蓓全然没想到事情会往反方向发展。她挑着眉,停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极具反差的一幕。

    “你小子!”一个小混混被打倒在地,拔出腰趁他间的匕首就朝周延冲过去。

    以一敌多,周延本就占着下风,趁着他无暇顾及旁人,那把匕首利落的刺进了他的腰腹,拔出时还带出了大片的鲜血。

    少年却是连一声都没吭。

    沈蓓挑眉走近。

    周延则眼疾手快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匕首“哐当”落地,在地板上跳起了舞,而它的主人也随着它被甩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混们哪见过这么狠的人,剩下的逃的逃,死的死,不敢再找周延麻烦。

    周延回眸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人,却再也没力气做出任何的动作。

    “砰——”的一声之后,这处角落重归寂静。

    天边的火烧云颜色瑰丽,映红了这座城,不远处的狗吠声嘈杂,地砖上的鲜血淋漓,与这红色相辉映,巷子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味,沈蓓垂眸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少年,没有退后一步。

    夕阳的余晖碎在少年的眼眸中,那双恬静的眼里映着沈蓓的模样,和大片大片的红血丝。

    毫无生机可言。

    女人轻笑出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按照他刚刚的那种打法,沈蓓还以为他不想活了呢。

    目光所及之处,那双带着斑斑血迹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衣摆。

    *

    周延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混乱的宫殿,宽大可怖的床,和一双紧紧抓着他手腕不放的手,他被握得很疼,却怎么逃都逃不掉。

    “别碰我——”周延从梦中挣扎醒来,额头上满是汗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绑了起来。

    目之所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在一个不大的帐篷里,除去他躺着的床便再无其它生活用的设施,角落里还堆着些杂七杂八的兵器。

    “醒了?”沈蓓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看着床上警惕的男孩,出声解释到:“你睡着了总是去挠伤口,我才把你绑起来的。”

    这孩子倒是醒的快,沈蓓还以为按他的伤势,最少得睡到明天早上,没想到今晚就已经醒了。

    周延低垂着眼,回忆着自己是这么来到这的,嘴里不忘愣愣地地跟沈蓓说了声谢谢。

    “这儿是京国在周国驻扎的营地。”沈蓓边说边拧干热水泡过的帕子,朝周延走了过去。

    附近的客栈几乎都已经无人,沈蓓索性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周延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敏捷地往后退,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本能地想要从袖子里拿出短刀防身,却发现原本藏刀的地方空荡荡的。

    那把刀早丢在宫殿里了。

    女人的身影挡住了烛光,周延抬头想看清来人,却被一张暖乎乎的帕子盖住了脸,沈蓓刻意放轻了动作,棉质的布料擦过肌肤,带走了黏腻的汗水,舒服得让周延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视线被遮挡,周延却没再有任何动作。他听到女人轻轻的笑声,和略带调侃的话。

    “不信我?还敢让我救你?”

    脸上的温热褪下,周延的视线也重归清明,只见眼前的女人正弯着腰,笑意浅浅地看着他。

    “没有。”周延毫不畏惧地回视沈蓓,声音却颤巍巍的,暴露了他的,不安:“谢谢姐姐。”

    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沈蓓转过身去洗帕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延。”小少年看着她的背影,补充到:“是‘延照相思兮,千里共沾裳’里的‘延’。”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延又开口问到:“姐姐你叫什么?”

    “沈蓓。”

    周延嘴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沈蓓。周延听过这个名字。

    她刚刚说过这里是京国驻扎的营地。

    年少成名的京国皇太女,文武兼备,谋略过人。此次随女帝沈琼前来支援周国平定内乱,今天更是亲手斩下了叛军首级,英姿飒爽。

    周延思索片刻,跌跌撞撞下了床,沈蓓听到声响回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少年,不由得一愣。

    “今日救命之恩,周延无以回报,如果恩人不嫌弃,愿侍奉恩人左右,以报恩情。”

    沈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淡淡道:“你想跟我走?”

    周延点点头。

    “家里人呢?”

    “不在了。”周延答得很快。

    “你知道我是谁?”沈蓓边说边朝周延走近,压迫感也随着她的靠近,蔓延到了周延身上。

    “不知道。”周延低着头,压住自己心里的紧张,下巴却被人猛地擒住,往上抬。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乎妖冶的脸,唇红齿白五官明艳,美得不可方物。沈蓓收敛了自己身上那股懒散劲,眼神微挑,带着直白的审视。

    周延被迫和这样的眼神对视,紧张得手指抓紧了手旁的衣料,却不服输似的依然看着沈蓓,好像在与她较劲。

    小屁孩。

    沈蓓虽然忍不住腹诽他,但是也不想和一个小孩计较,她松开手,放软了语气:“我不想和不诚心的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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