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见云。
切尔贝罗终于良心发现，放过了掩藏在幻术之下已经残破不堪的教学楼，将云战的场地设立在了教学楼前的那一整片空地。
这一次对手到得很准时，一台像是被人拿零部件胡乱拼凑而成的机器人站于战场的一端，安安静静的，看着有些无害。
反倒是我方云守姗姗来迟。
在我忐忑地暗忖着「这从来不爱凑热闹的家伙莫不是直接任性弃权了吧」的时候，终见云雀踏着悠闲的脚步缓缓从教学楼里走出。
浮萍拐随着他身形的微动而若隐若现于衣下，那人扬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愉悦。
我想这显然不是因为本场对手而愉悦，他甚至站定在了哥拉莫斯卡的面前之后，才发现敌方是一台机器人。
于是扬起的眉毛又不动声色地敛了敛。
“那位猴子山大王，不亲自下来吗？”他目光直射Xanxus，大言不惭道。
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连我都忍不住替对手感觉到莫大的侮辱。
此刻或许该庆幸莫斯卡只是一台莫得感情的机器人。
而Xanxus自然拒绝了他明目张胆的越级约战，云雀也不强求，有些遗憾地掏出了自己的浮萍拐，终于对着莫斯卡摆出了欲战的姿态。
纲吉还没有来。
那头战斗已经开始，我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
“纲君和里包恩呢？”
夏马尔站在我身侧沉吟了一下：“或许修行超时了吧。只不过这两人再不来，怕是要直接错过这场战斗了。”
夏马尔并没有夸大其词。
因为开战不过5分钟，云雀几乎是碾压式地打击着对手。
那人凉薄的脸上神色逐渐表现出几分无趣，随后抬手将浮萍拐利落地一挥，笨重来不及闪躲的莫斯卡就这样生生被击倒在了地上。
眼睛处的绿光缓缓黯下，残烟缕缕从它的腹部逸出，整台机器登时像被破坏掉了动力源一样再不动弹。
战斗就这样结束于弹指之间。
众人不由再度感叹了一番云雀的实力。
可意犹未尽的获胜者却没有就此退场的打算。
他抡起浮萍拐，无视掉切尔贝罗的规则警告，轻笑着径直走向Xanxus。
Xanxus也丝毫不慌，淡定自若地翘着二郎腿端坐在高雅的国王椅上，如同看到了猎物一般，玩昧十足地看着正朝自己不断走来的挑战者。
——直到一枚由裹挟着火光的小型炮弹轰的一声落入两人之间。
云雀轻盈跳开，皱了皱眉，面露不悦地看向这位无礼的打扰者。
却发现本该倒地不起的哥拉莫斯卡再一次直直站在了满地的硝烟里，眼睛泛起的绿光比此前更加耀亮，它缓缓抬起臂膀，机械般的语音随之卡顿着从它的脑袋里冒出。
“清理……障碍……”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无数炮弹当即从它的指尖一颗颗往四面八方发射出来，有几颗甚至落在了瓦利亚众人的身前。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阵势，就像程序出错暴走了一样。
“别傻愣着，快躲开！”
夏马尔的一声提醒将我拉回了神，抬眼只见数枚火光从不远处往头顶上空投掷而来。
我连忙跳开，心有余悸地看见我刚才站立的地方生生被炸出了一个黑皴皴的窟窿。
喂喂，说好的观众席是很安全的呢！
现场登时变得乱七八糟，那暴走的云守却依旧没有停手的势头。
我心下感到烦躁，自动把这个状况归为瓦利亚一方的失责。可作为领头人的Xanxus非但没有阻止手下作乱的自觉，反而在一旁怡然自得如看好戏一般。
那傲慢的眼底在漫天火光的映衬下，甚至还被我读出了几分兴致和满意，就好像这样混乱的现场，全然在他的预料之内。
“笨蛋，不要发呆！”
狱寺从旁侧急忙呼唤了一声，我再度回神，有几颗炮弹贴着我身侧不远的地面打横袭来，就像是一条阴恻恻从脚边窜出的毒蛇。
我心下一惊，足下一点当即躲开，可它却像是被安装上了自动导航一样紧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
眼见着我人也要像地面一样被炸出一个黑皴皴的窟窿，却是正值此时，我感觉身体蓦然被带至了半空，那不依不饶的炮弹来不及拐弯直直撞入了钢筋水泥的墙体，与此同时一双纤柔的手将我搂入了怀中。
我怔愣地望着将我救下的人，她正巧低头与我视线交汇，几缕细长的发丝随着这样的动作垂落至我眉间。
“请小心些。”
切尔贝罗将我带到战况稍佳的一侧，那一向只会冰冷地浅读着游戏规则的语调此刻带上了些许感情，让我产生一种那人在面具之下正温柔地看着我的错觉。
“谢谢……”我困惑又局促着，想着该说点什么好。
可惜她并没有在我身前停留太久，面对我的道谢只轻微地点了点头，便又退回了她那长得一模一样的同事身侧。
我百思不解地望着那两抹笔挺的身影，不住地揣度起她们的立场。
暴走的现场没有被阻止，这样默许的行为分明昭示着她们跟另一头处之泰然的瓦利亚头目是同伙。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在混乱间救下敌对的我？
我愈发觉得当下的局势如同云雾笼罩，让人看不透。
这时——
“库洛姆！”
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思绪顺势中断，我循声望去，心惊胆战地看见神色懵懂的少女在不经意间踏入了雷区，旋即滴声的提醒急促响起，有什么东西如洪水猛兽一般即将冲破她脚下的地面。
所幸穿着相同制服的同伴赶来及时，在地雷爆破的瞬间合力将她扑倒救下，可偏偏祸不单行，一枚被投射到半空的莫斯卡炮弹仿佛正巧找到了可乘之机，不偏不倚地就要往正趴在地面上行动不便的三人身上直直砸去。
当下其他同伴都离得太远，哪怕是站在最近处的切尔贝罗想要救下也是有心无力。
眼见着伤亡就要造成——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纯粹的橙色火焰从天边遥遥喷射而来，那相较之下顿时失去了攻击性的炮弹瞬间被裹紧吞没，然后化成了小颗小颗的火花无害地落进泥尘里。
至此，Xanxus悠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情绪。
如烟花般不断洒落的炮弹还在继续，仿若势要将没有被轰炸到地方近一步侵蚀，可惜成片的火花刚投至半空就被人用火焰张开成了一张摸不透风的网尽数笼罩熄灭。
星火落入脚边之际，有温热骤然靠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大概是我现在的模样过于灰头土脸，在垂首看到我的那一瞬，横抱着我的那人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旋即冷峻的眼里落入了几分与眸间温度并不匹配的怜惜。
“我来晚了。”
纲吉沉沉道，声音好似也被这漫天的风沙染上了几分喑哑，“抱歉。”
于是偌大的安全感如同腊月寒冬里扑头盖来的一床被子，将我牢牢包裹其中。
将我带至安全的地面站定，纲吉伸手替我擦去脸上的灰尘，手套布面带着被大空火焰烤过的温暖，在这初秋微寒的夜里格外地令人依恋。
他不放心地看我一眼，随后朝里包恩淡淡道：“里包恩，帮我保护好她。”
里包恩听闻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双眉故意撇下，“我的学生现在是越来越爱对我颐指气使了。”
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站到我面前挡了挡。
我有些忍俊不禁，腰间仿佛还残留他的体温，我默默地看了一眼朝作恶之源飞去的隽秀身影，那里仿佛饱含着战场里错乱的尘与沙也掩不去的坚毅。
纲吉的到来让动荡的局势瞬间一边倒。
而将所有炮力都汇聚于纲吉一人身上也依旧无法获胜的莫斯卡，最终被纲吉面无表情地用带着火焰的手刀从中间一劈而下。
现场瞬间变安静了。
我们灰头土脸地站在一侧看着那犹如神邸一样挺拔的身影，后知后觉涌上的喜悦驱动起脚下意欲奔向他的步伐。
却正值此时，有轻微的响动在此方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是肉.体落地的声音。
从莫斯卡被一分为二的身体里摔落下来了一个人，而在看清楚那人模样的一瞬间，除了眸含满意抱臂笑着的Xanxus，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我见过。
在数年以前，在那个夜幕初临的院落里。
耳畔他慈祥沙哑的声线仿佛还能穿越时间的洪流清晰地响起，那句意味深长的「陪他长大吧」我至今都没有忘怀。
“九……九代目……”
退出了死气模式的纲吉仿佛入了定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瘫倒在自己眼前的人。
于是刚结束的战势再度急转而下，一场精心谋划的巨大的局就这样在里包恩难掩怒气的话音里一点点被揭开。
——太子憎恨皇帝的背叛，于是暗里刺杀皇帝并嫁祸给被钦定的继承人，企图以此一举拔掉心头横插的两根倒刺。
所以才对暴走的莫斯卡那样纵容。
为的就是让纲吉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理掉将九代目作为能量供给的莫斯卡，并顺理成章地给作为继承人候选之一的纲吉安上杀害首领的罪名。
“好过分。”
一股难以言明的愤懑涌上心头，我看着纲吉蹲坐在九代目身前不断颤抖的背影，感到有些无力。
这样的局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回转的余地，如今放在他面前的选择唯有彻底地宣战和对抗，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怼，还有渴求和平未来的希冀和祈盼，通通都倾泻于最后一场战斗当中。
“Xanxus，我不会让你成为彭格列十代目。”
这是纲吉忍着泪与愤，最后说的一句话。
然后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化作黑烟离开，残破的现场瞬间变得窒息一般的安静。
守护者们都不忍离去，却也不知该如何上前。
里包恩站在我的脚边，用手肘捅了捅我，“去安慰一下那家伙吧。”
我抿了抿唇，回应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
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而已。
明明以为云战是最轻松的一场战斗，到头来……却演变成了最沉重的一场。
我一点点走向那道颓然坐在地上许久不动的身影，在他旁边坐下，没有说话。
纲吉出神地看着浓黑的天边，我也跟着看，虽然不知道那头有什么，但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许久，那颗毛茸茸脑袋才终于动了动。
“花火，我要赢。”
我愣了愣，对上他突然看过来的视线，那双沉寂的眼眸里好似有浓烈的决意在燃烧，让我莫名觉得身上的血也跟着变得沸腾。
“嗯。”我笑着回视，抚上他撑在地面已经握紧了的拳头，“你会赢。”
很神奇，分明没有丝毫理由，就只是看着他此刻的样子，我就觉得他一定能赢。
嗯……大概是因为，兔子急了也能咬人？
嘘，不许告诉纲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