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

    冷风呼啸,檐角上寒鸦凄鸣,引得檐铃震颤。

    建章宫里点起了灯烛,慕容景靠在紫檀木椅上,翻阅案上的奏章。烛火将他的影子斜斜的照在墙上,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秀逸的身姿。

    堆积的奏章里一半都是文官对他的诘问之语,言“陛下丧期将过,裕王殿下却久居建章宫,迟迟不立新君,意欲何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为江山社稷着想,速立陛下少子为帝,另设重臣辅佐之”。话里话外,都在指他弑君专权,放逐皇后,囚禁宫妃,是为狼子野心,不仁不义。

    慕容景从容的翻着,玉面上看不出喜怒,唇边却是溢出一丝冷笑,随手将奏章扔到一旁,食指轻轻按在太阳穴上。

    呵,意欲何为?

    很显然,他要的是南楚的权柄。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从此再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命运。千载而下,历朝青史长卷中亦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至于不仁不义么?皇兄当初为了权力对他痛下杀手,又何曾顾念过幼时的兄弟之情?

    他外可率军击退强敌,开疆拓土,内可翻云覆雨,权驭群臣。这个位置,他配的起。

    一双流丽的眸子微微扬起,在灯烛照耀下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琥珀,射出的光芒却是令人胆寒的阴沉。

    “殿下,四十九日停灵期快到了,鸿胪寺草拟了陛下的丧葬事宜,还请殿下定夺。”陈与躬身将折子呈上。

    “知道了”,慕容景声音淡淡,却不急着看,只将那些声讨他的章奏扔进案前的炭火盆里,眼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火焰“噌”的一下窜高,淹没了墙上的影子。狭长的凤目中亦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他这才拿过折子略略扫了一眼:“就按先帝的丧仪规格办吧。”

    “是。鸿胪寺的意思是,贵妃娘娘的陵墓自然是要迁回帝陵同先帝合葬的,太后既为罪妇,不宜入帝陵,便葬于西山即可。”

    见主子不做声,陈与便知他是认可了,又道:“奴才另有一事,顾昭仪不肯就死,但南楚还没有贵女殉葬的先例,念其身份,侍卫们也不敢强力逼迫,殿下看如何是好?”

    慕容景正端着茶盏,闻言蹙起眉头,显然对此十分不耐。

    “既如此,就不必麻烦了,直接封锁墓室。”

    “殿下······”陈与有些忧虑,觉得此举太过张扬。

    那人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若办不好,你这宦者令就不必当了。”

    “是。”他及时住了嘴。

    顾氏算得了什么,眼下陆家败局已定,顾家也不会太远了。他要这些煊赫的世家看看自己是如何一朝跌落,让他们在臣服于皇室的威权和玉石俱焚之间做抉择。

    窗外冷风撩起他的发丝,泛黄的书页哗啦啦作响,慕容景转头看天边暮云,漫不经心的勾起薄唇。

    “她如何了?”

    陈与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回道:“娘娘在玉佛寺一切安好。”

    待要再说,帘外有内侍来报:“殿下,赤羽的王女来了。”

    赤羽国远在北部大漠,王都毗邻西域,是羯人的一个分支。这位赤羽王女便是当初随慕容景在大漠的那位女子。因在内部权力角逐中落败,她和王兄被赶到了大漠边缘,这才同他巧遇。当初他们率领残部支持他重返长安,得到的回报便是慕容景会支持他们重夺政权。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请她进来吧。”

    呼延澜步履轻快的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浅红色的窄袖胡服,一头浓密的乌发散落在肩,像海藻一样随风飘舞。头发连同绸缎衣饰上都装饰了宝石玛瑙,手臂上挂着一对蛇形臂钏,蛇口中吞吐出艳红的鸽子血。腰间的匕首亦镶嵌珠玉,在烛光下光芒闪耀,熠熠生辉,走路时还能听到珠宝互相碰撞的零零脆响,衣袂翩跹间漫溢出阵阵浓香。

    她的眉目浓黑而深邃,琼鼻笔直而高挺,肌肤是泛着冷光的莹白,一双仿若黑曜石的大眼睛妩媚妍丽,勾魂摄魄。同南楚女子的婉转优雅很是不同,这女子的美是全部显露在表面的,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张扬的野性。仿若生于大漠的野玫瑰,红艳欲滴,热烈媚人,只需一眼便能叫人瞬间惊叹于她的艳色,再难忘却。

    呼延澜朝慕容景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挑了一张椅子随意的坐下。尖尖的船头鞋向上勾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今日是凌霜节,公主不去街市看热闹,如何有雅兴来我这里了?”慕容景含着清淡的笑意,命人给她奉茶。

    “总是游街,我也腻了,殿下每日这样忙,我只有自己来找殿下。”呼延澜笑答,声音清越仿若欢快的铜铃。

    慕容景手指轻敲着几案:“本王这里只有这些无聊的政务,公主不会感兴趣的,此番可是有要事?”

    呼延澜微微低下头思忖着,片刻抬眼对上慕容景探寻的眼神,美丽的眼中闪着期冀的光:“听闻中原的凌霜节尤为热闹,会有盛大的烟火,不知殿下能否赏光,与我同游?”

    “公主来长安多日,本王的确应该带公主见识一下,是本王待客不周。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本王确有更紧迫的事,关乎到你我的成败,所以实在没有闲暇,还请公主见谅。”慕容景说的委婉,态度却坚决。

    呼延澜也不好再坚持,片刻又道:“我们既已是同盟,殿下不必总称我为公主,直接叫我的闺名便好。”

    轻灵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柔。

    慕容景依旧面色无波:“本王知道羯人风俗爽直,不过本王还是更愿意守南楚的规矩,想必公主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就依殿下的。”呼延澜仍是笑着,明艳的笑容灿若繁花,看上去并不在意。

    谈笑间,有侍卫端着一盘切好的生鹿肉走进来:“殿下今日可要亲自喂九渊?”

    九渊,是慕容景所养的白虎,他特地为它在宫里辟了一处园子。

    “也好。”慕容景点点头,起身笑对呼延澜,“本王且去看看,公主有什么需要只管同陈与讲,他会尽力满足。”

    他大步走向外间,就在准备接过银盘的时候,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侍卫看着主子伸出手又收了回去,有些诧异:“殿下?”

    慕容景侧过身看着宫门前的庭院,寒风拂过他的华袍,猎猎作响。

    天幕暗淡,有细细的飞雪飘飘扬扬撒了下来,恍若三春的柳絮,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陈与,不必让顾昭仪为皇兄殉葬了。”

    陈与感叹主子终于想通了,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该给九渊享用点特别的,本王看顾昭仪就不错。”慕容景拿起盘中的匕首,漫不经心的擦过。

    顿了顿,又道:“若骨头还有剩余,就给顾之衡送去。”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点优雅的戏谑,可听上去又极冷静。在场的人不由一阵恶寒。

    陈与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吐出,就硬生生梗在了喉头,他目瞪口呆,声音颤抖,气息都显得紊乱:“殿下!”

    慕容景却早已踏着落雪走远,背影挺拔如茂林中的修竹。

    “若我回来,差事还没办妥,就只好送你去陪顾昭仪了。”他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心情极好。

    说起来,方才呼延澜身上的熏香过于浓烈,让他很不喜欢,不由得想起了那股幽微的兰香。

    *

    大雪纷飞,朔风凄紧。

    玉佛寺坐落于长安城郊,是为皇家所有,故而庙宇宏丽,在其中修行的女子也都出身宗室,更有一种威严气派。

    江容晚正跪在佛堂里诵经,手执一串檀木佛珠,虔诚的闭着双目。

    凌霜节的长安城万人空巷,喧嚣热闹,此处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空空落落的殿宇萦绕着浅淡的诵经声,寂静的能听见飞雪落在梁上的微吟。

    这里的生活的确是寂寞冷清,可江容晚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自幼得爹爹亲自教养,一言一行,无不合乎礼法规范。

    身为皇后,亦从容端丽,垂范后宫,从无过错。

    可如今褪去一身华服,才是真正的她。

    佛堂的门半开着,慕容景踏着雪,远远的看见少女跪在佛前,青丝如瀑,垂落腰际。

    她一袭白色纱衣,耳上坠着一对明珠耳铛,与清冷的眉目相配,不沾半点铅华。

    遥遥看去,真像天宫的仙子,高贵清雅,人间的烟火气怎么也染不到她身上。

    可身线又是那么迤逦婀娜,窈窕丰盈,勾起天下男子最邪恶的遐想。

    佛若复生,看到她怕也不会两眼空空。

    慕容景倚在门框上,扬起下巴轻佻的注视着上端金光闪闪的佛像,唇角微微上扬。

    高大的金佛低垂着眉眼,俯视脚下,笑的温厚祥和,面容慈悲能普度众生。

    而他眉目飞扬,笑的张狂轻慢,满目皆是欲念。他将这世间礼法肆意踩在脚下,只要他的猎物。

    江容晚丝毫没有意识到背后的人,犹自诵经。华光灼灼,在她如画的面庞上一晃而过,羽睫轻颤。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背后那人踩着锦靴步步走近,在距她不到一尺的地方驻足,俯下身来。

    “这话说的不好,皇嫂与我的因果尚未完结,又如何五蕴皆空?”耳边一阵极轻的笑。

    冷香扑面,伴着一股强大的气势朝她压过去,瞬间令她无处可逃。

    诵经声戛然而止,江容晚猛的睁开眼,慌乱中佛珠砰然坠地,纤薄的身子剧烈一抖,直向身后栽去。

    那人伸出臂弯,她便恰好跌入他宽阔的胸膛。

    四目相对,慕容景顺势将头低了低,近乎伏在她的肩上,侧过头含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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