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五日后,恰是陛下寿辰,一早定了在太极宫设宴,长安的皇族显贵也都到场给陛下贺寿。

    陛下抱病在身,皇后为了给陛下冲喜,将这次寿宴办的极为热闹,满宫里处处流光溢彩。

    阖宫上下都称赞皇后娘娘贤德,不仅日日悉心为陛下侍疾,连寿宴也是亲力亲为,结发数十载,当真与陛下躞蹀情深。

    江容晚随慕容怀一起,穿过一排排流丽的宫灯,走到太极宫的玉阶前,拾级而上。

    宏伟的宫殿柱子上盘旋着金龙,陛下黄袍金冠,坐在高处,受众人朝拜。

    “众卿都坐吧,就当是寻常家宴,不必拘束。”

    众人高呼:“谢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江容晚坐在席上,微微抬眼看向宝座上威严的帝王,那个疼爱她的陛下已经日落西山,垂垂老矣,纵是强打精神也是气息奄奄,难掩病容,但仍旧撑着身子,接受着臣子们一杯一杯的敬酒。

    她心中有些酸楚,纤纤玉指捏着酒爵,爵中的美酒轻轻摇漾着,只是没有胃口饮下。

    宫中的歌女弹着琵琶,美艳的舞姬腰若杨柳,跳了一曲又一曲,众人沉醉于宴乐中,气氛欢愉。

    底下的人却是各怀心思。

    慕容怀坐在江容晚旁边,头稍稍一侧,附在她耳边道:“听说宸贵妃今日有意求父皇为三弟赐婚,看上的是顾家女。”

    江容晚听了,看向席间,一众世家贵女中就属顾绾柔最为惹眼。

    她一袭烟霞色大袖百褶裙,满头珠钗,高高的发髻上戴着九树花冠,看着十分华贵。一双丹凤眼向上扬起,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像一朵盛放的芍药,大胆又明艳。

    或许是特意安排,慕容景与顾绾柔相隔不远,顾绾柔似是对慕容景有意,笑的婉转多情,对着慕容景遥遥敬酒,频送秋波。

    慕容景却是一副花楼中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对顾绾柔的示好也不大理睬,只是半眯着眼懒洋洋的一瞥,自顾自的不停斟酒。

    江容晚缓缓抿了口酒,回道:“顾绾柔姿容绝丽,又是将门出身,若是许给三弟,也是桩佳缘。”

    慕容怀笑而不语。

    她的视线无意中飘到另一侧,却见沈晏一袭白衣端坐,手中拿着一把玉柄折扇,纤尘不染如同谪仙。

    他正与旁边一个娇俏的女子低语着,那女子娇滴滴的大眼睛望着他俊朗的眉目,又羞涩的抿唇,低下头去。

    江容晚看着他们谈笑,面色一僵,本是轻轻捏着酒爵的手不由握紧。

    沈晏与那女子说完了话,转过头正好对上了江容晚的眼睛。

    二人视线相对,沈晏微微愣住,转而又对她温柔一笑,隔着遥远的距离,向她举起酒爵示意。

    江容晚觉得自己仿佛有万语千言梗在喉咙,却无从开口,莫名有些恼怒,只是略一点头,转身问慕容怀:“殿下这几日进宫,可有觉得父皇身体好些了?”

    “父皇这是多年旧疾了,还是老样子。”

    “妾身兄长前几日从西域回来,得了几株紫人参,殿下明日带去献给父皇吧。”

    “紫人参难得,你有心了。”

    为了在父皇面前显示对她的照拂,慕容怀特意拿过桌上的酒壶,替她斟满酒。

    这一幕落在陛下眼里,陛下有几分欣慰的对身旁的皇后道:“阿晚这孩子自幼时朕看着就很喜欢,果然是没有看错,咱们怀儿能娶的只能是像阿晚这样品貌的贵女,不然整天总让那些个不入流的女子迷惑了可怎么行。”

    陛下说着,便想起从前慕容怀忤逆他,执意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的事情,心中还是不满。

    皇后见状,更不敢惹陛下不悦,赶紧赔笑附和:“是,怀儿从前也是太不懂事了,这以后有了良人应该就好多了。”

    宸贵妃听了,侧头对陛下妩媚一笑:“陛下放心,臣妾日日管教景儿要听他父皇的话,景儿断然不会轻易叫人迷惑。”

    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冷淡的瞥了宸贵妃一眼。

    恰是丞相沈安此时站起来,端起酒杯给陛下敬酒:“臣沈安,恭贺陛下大寿,愿陛下得上天福泽庇佑,万寿无疆。”

    陛下举杯喝了酒,看见丞相倒是想起了什么:“沈爱卿,朕记得,你前日上奏说你的长子不日就要成婚了?是哪家的女儿?”

    “回陛下,确有此事,是苏大人之女。”

    沈晏也站了起来,拱手道:“臣沈晏,多谢陛下关心。”

    陛下平日喜欢附庸风雅,时常召沈晏给他填词作曲,看见沈晏饶有兴味。

    “朕知道你,长安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才高八斗的沈郎,朕让你当这个翰林学士还真是选对人了。”

    众人听陛下打趣,也都纷纷笑起来。

    唯有慕容景像是没有听见,毫不理睬众人说了什么,仍是一杯接一杯的独自喝酒。

    江容晚心头骤然一紧,她只听得沈晏成婚一句,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她便一句也没听见。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酸楚,眼泪眼看着就要涌上来,可又怕人察觉,面上还要装的从容,只得拼命喝着酒,硬生生将即将涌出的泪憋了回去。

    沈郎,究竟还是不属于她了。

    而她既已成婚,那便更是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慕容怀见她双眼微红,有些奇怪:“怎么了?”

    江容晚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这酒太烈,不小心呛着了,妾身有些不胜酒力,请殿下容妾身去透透气就回来。”

    “可需人跟着?”

    “不必了。”

    ————

    她披了织锦斗篷,出了喧闹的大殿,沿着曲廊玉阶,一路走到太液湖中的玉柳亭。

    大殿外寂静的很,只听得风声呼啸,寒鸦低鸣。

    本有薄薄醉意,被寒风吹着,也清醒了一点。

    江容晚坐在亭中,看着明月下的波涛,清澈柔和。

    正打算回去,却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似是有两人正往玉柳亭这边走来。

    她转头,看到了沈晏和苏洛。

    苏洛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细细的春山眉,水润的杏眼,五官虽不算惊艳,却也纤巧。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羞羞涩涩向沈晏递了过去,白皙光滑的脸上漾起一片绯红。

    沈晏面上挂着谦和的笑意,点头收下。

    二人走近,没有意料到太子妃在此,双双停下了脚步。

    “见过太子妃。”

    江容晚眉眼疏淡:“免礼吧。听说沈大人和苏小姐要成婚了?恭喜了。”

    “是。”

    江容晚侧头看着太液湖中的明月,默然不语。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沈晏开口:“苏小姐很是仰慕太子妃,方才在席间,一直想要臣有机会能将她引荐给太子妃认识,却不想太子妃就在此。”

    “是吗?”

    苏洛甜甜笑道:“是,其实我曾在太子妃大婚时有幸遥遥见过一面,太子妃的容貌与才华实在令我羡慕不已呢。”

    “外面传的都是虚名罢了,本宫倒是惭愧,怕是担不起苏小姐这般夸赞。”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江容晚突然道:“本宫有些事想请教一下沈大人,不知苏小姐能否先回去?改日再请苏小姐来宫中喝茶。”

    苏洛疑惑,看了眼沈晏,见他亦是有些讶异,不过她也不敢不遵命令,只得行了礼便乖乖的回去。

    ————

    江容晚坐在亭中,沈晏站在她边上,灼灼月华倾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

    他的眉目仍如当初一般,朗月清辉,言笑温柔。

    他恭敬的垂着眼:“太子妃想问什么,臣知无不言。”

    江容晚看着他,许久。

    “你喜欢苏洛?”

    “家父的命令,臣不敢不从。”

    “那你曾经对我说的话,可是真的?”

    “句句为真,昔日那个湖边的女子,足以让臣怀念一生。只是既然侯爷反对,臣也只好藏在心里罢了,其他的,臣便不敢肖想了。”

    江容晚盯着他的幽微的眸子,想起过往,有些不甘。

    当初沈晏也曾上门求娶她,只是丞相和爹爹素来不睦,他受了爹爹好一番奚落,沈晏是个有傲气的,自此不肯再提此事。

    “你可曾想过,虽然当初我劝不动爹爹,可我说了,我可以舍下一切和你走,只要你肯。你又为什么,只给我送来一封绝情的书信?”

    沈晏抬眼,江容晚正定定望着他,秀发被寒风吹的散乱。

    他笑的苦涩,许久才说道:“太子妃和臣,既是生在世家,享受了世家带来的荣耀,那身上要背负的,就绝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的儿女情长。纵使太子妃能学卓文君当垆卖酒,臣却不能做司马相如。有些事,恕臣······做不到。”

    “我明白了,你走吧。”

    江容晚别过头,不再看他。

    她终是问出了盘桓在心中许久的话,也得到了回答。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她也懂了他的选择,既然如此,也就无需再多纠缠。

    就当少年时那场惊艳的初遇,一开始便错了吧。

    世事就是阴差阳错,而一开始便错的因,又何必执着于让它结出错的果。

    ————

    “臣告退。”

    沈晏抬脚欲走,却听得一阵冷笑声,心下一惊。

    只见慕容景从太液湖旁柳树的枯枝上跳了下来,穿花度柳,闲庭信步,走到亭中坐下。

    也不知方才这些话,他都听了多少。

    “本想一个人找个清净地喝酒,不想却听了好一番精彩的话。”

    江容晚扫了一眼,不答话。

    他从容的仰头将壶中最后一口酒饮尽,一双微醉的凤眼此刻锋芒毕露,冷冰冰的盯着沈晏。

    “只是,沈大人常得陛下召见,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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