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求

    朱华宫。

    天色将晚,夕阳斜斜的穿透花架,天边飘荡的暮云也被染成了金色。西风卷地,几片落叶在风中乱舞,迟迟不肯落下。

    江容晚坐在花架前的回廊里赏花,月季花开的正好,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她的心却一直悬着,始终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玉棠,自从我上次面见陛下,这是第几日了?”

    “已有十日了。”

    “原来已经十日了啊。”不想那一面竟是最后的诀别。江容晚念叨着,却觉得好像十年那般漫长。

    这十日突然宫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陛下莫名驾崩,太后以毒杀先帝、谋夺储位之由被赐死,柳飘萍不知所踪,襁褓中的小皇子交由华阳长公主抚育,曾经无比显赫的太后母族也摇摇欲坠。

    而如今坐拥天下的人变成了裕王慕容景。

    他从未对外界展露过他的野心,目前也没有说过他有心登上皇位,但宫内人人都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这些日子她听说慕容景处置了不少不忠于他的旧臣,抄家夺爵赐死,手腕甚是很辣。又不断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意图重新布局各方势力。

    她身在内宫,管不到前面的事,可江氏亦是前朝旧臣,所得尊荣俱是源于先帝,又素来与慕容景不亲厚,不由的担心起慕容景会如何对待江氏。

    从前他或许对自己有几分情分,可若涉及到江山权柄,他未必还会顾及。更何况,她可是听说如今的他与过去完全是两种性情,宫内有流言说是因为他在边地摔下了山崖,故而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她复又转念一想,万一他会顾念呢?不论如何,她总是要试试。毕竟爹爹常在西洲理政,江氏如今也只能依靠她说两句话。

    心思定了,她便站起身:“玉棠,替我梳妆吧,我要去一趟建章宫。”

    *

    入夜,建章宫。

    紫檀木质的雕花长条案上堆积着许多折子和书信,半透纱罩中的明烛微微摇晃,笼着慕容景执笔疾书的影子。

    刚好写完一封信,狼毫笔顿了片刻。他眉头锁着,将另一只手按在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博香炉里燃着冷松香,气味清凉,有醒神的功效,是他素日所爱。

    兄长猝然一死,朝局动荡不安,如今他既要迅速掌控局面,又要铲除陆氏一族的众多党羽。

    可陆氏在朝野经营多年,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陆沉虽已下狱,可势力犹在,连父皇和兄长都无可奈何的事,做起来谈何容易。

    这平衡各方利益,可比统帅千军万马要麻烦多了。若非慕容怀和陆琐颜非是容不下他,他还真不愿意兜揽这些事。

    慕容景长指轻叩桌面,有些烦躁。

    恰好陈与躬身进来,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慕容景的神色。见慕容景兴致并不好的样子,便低下了头。

    该是传晚膳的时候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主子。讲了怕主子不高兴,不讲又怕主子想起来怪罪他。

    “何事?”慕容景听到动静,看都没看他一眼。

    “殿下,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奴才在偏殿布好了菜,殿下不如······”他硬着头皮回道。

    慕容景抬头,漫不经心的睨了他一眼。

    虽是未发一言,陈与已经感到后背发寒,将后面那句“歇会再看”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吧,他果然不该多言。说来奇怪,他一直为主子当差,觉得主子并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可自从主子从边地回来之后可谓是性情大变,喜怒不定,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

    “退下。”薄唇吐出两个字,平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慕容景已经好几个晚上不曾用过晚膳了,可陈与知晓这位主子的脾气,即便担心他的身体,也不敢劝,麻利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慕容景发现陈与又挑起了帘子。

    这次他脸上明显露出几分不耐,警告道:“你最好真的有要紧的事。”

    陈与倒是很确定,笑眯眯的看着慕容景:“回殿下,奴才确有要事,朱华宫那位娘娘求见殿下,此刻已在门外候着了。”

    阿晚?

    慕容景心下意外。

    这些日子他有许多紧要的政事要忙,又或许内心并未想好如何面对阿晚,所以迟迟没有去见她。今夜她倒是自己来了,不过正合他心意。

    他搁下笔,低头静默了一会,唇角划过一丝满意的笑容。

    心中虽喜,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只淡淡道:“请她进来。”

    陈与最知主子的心意,面上挂着会心的微笑,“哎”了一声便出去了。

    片刻,门帘处出现了江容晚的身影。

    许久不见,她的身姿仍然那样纤薄挺直,却并不显柔弱,而是别有一番媚人的风韵。她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一身淡紫色的绸缎衣裳更衬的她肌肤如玉,气度娴雅温柔。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那,一眼,便足以让他如今坚硬的心化成春水,心弦错乱。

    江容晚低着头站在门口,离慕容景远远的,她的脸虽隐没在背光处,可旁人不难感觉到她的紧张无措。

    慕容景定下心神,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

    这次他要吸取从前的教训,不可一上来便逼得她太紧。依阿晚的性子,他越靠近她便越会远离,若想攫取她的心,的确要慢慢来,而他有的是耐心。

    “皇嫂来了。”他瞟了江容晚一眼,面无表情,复又继续看折子。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江容晚听到这一声生疏的“皇嫂”,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那双潋滟的眼里也不见了往日对她的那番痴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

    难道他真的因为那次事故,改了性情,也恰好忘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她怯怯的“嗯”了一声,仍是踌躇着,想着要如何开口求他。

    他大抵是真的忘了吧,看他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坐吧。”耳边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江容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在离慕容景最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嫂怎么坐那么远?”慕容景抬头,眉头微蹙着,似是不满。

    他抬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近些。”

    “不远,在此处说话也是一样。”江容晚有些尴尬。

    轻佻的凤眼顿时盈满笑意,带着几丝探究:“皇嫂怕我?可是我从前做了什么让皇嫂不满意的事?从前的有些事我想不起来了,不如皇嫂跟我细细说来,我也好向你赔罪。”

    “怎会,裕王多想了。”

    如今他忘了那些事正好,她怎会再让他想起那些勾缠。

    “那怎的与我这般生疏?”

    江容晚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无法,只得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说实话,她还真有些怕他。如今的他有从前没有的狠戾和冷静,面上虽是笑着,却感觉那笑意并未入到心里去,心思若即若离,着实令人看不透。

    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这倒也是好事,否则于他们彼此都是折磨。

    江容晚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一丝幽兰的清香袅袅的传入鼻息,慕容景原本烦躁的心情一扫而空。

    “皇嫂夜晚前来,可是有事要与我说?”他提起笔写另一封信,不疾不徐的问道。

    江容晚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华丽的宫殿一切如故,可却换了人坐。

    慕容景穿着一身黑袍,两侧绣着暗金色的纹路,腰间革带上挂着两方玉佩。他十指修长,执笔疾书,昏黄的灯光映着他俊朗的侧脸,食指上的鸽子血闪着暗红色的光,显得矜贵又沉静,这样的他让她好不习惯。

    “的确有事想与裕王商谈。”她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继续道,“太后一族行事不检,陛下又已驾崩,如今还要仰仗裕王来稳定朝局,治理天下。裕王德才兼备,不论你如何打算,都是应该的,我都不会反对。”

    慕容景写信的笔并未停下,纸上的字迹张狂桀骜,面上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何时也会对他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语了,看来她是相信自己真的忘记了。

    “只是······裕王能否看在陛下的面上,保全我江氏一族。我愿自请到玉佛寺修行,从此再不过问朝中事。”江容晚心一横,艰难的说完了这句话。

    她不喜欢求人,可眼下不得不求,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说完后等了许久,却未听到那人回应。

    她抬起头,发现慕容景正玩味的盯着她,似笑非笑,像是在看掌上的猎物。

    她被他炽热的视线弄的脸色微红,绞着帕子,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其实慕容景方才并未太过留意江容晚说了什么,他只是看着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她身上特有的幽兰香扑过来,时浓时淡,幽幽的钻进他的鼻子,令他总想凑近了去捕捉。

    直到江容晚低下头,他才回神,收回视线,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看在皇嫂的面上,我自然可以不动江氏。昭宁侯年事已高,就晋他为昭宁公,赐食邑千户,召他回长安安享晚年吧。江渊和江淮我也会为他们谋个合适的去处,不会亏待,皇嫂大可放心。”

    江容晚没想到慕容景这么容易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起身行了个礼:“多谢裕王,裕王大恩,感激不尽。”

    “皇嫂不必谢我,本就是应该的。”

    慕容景轻笑一声,却是话锋一转,悠悠说道:“不过,我这个人可不会平白无故做好事,皇嫂打算拿什么筹码来与我交换?”

    江容晚身子一僵,抬头怔怔的看向面前那人。

    那人懒洋洋的坐在檀木椅上,双腿叠交,幽深的眸子透着几分狡猾,眉目灼灼,正含着笑定定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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