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

    晨雾弥漫,门外似乎飘着雪,且茶昨夜同阿宝宿在一处,被外面的喧闹之声扰到清静,她裹了衣衫起了身,推开门后,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看不清行踪。

    且茶撑了把伞循着记忆走到自己原来住的屋前,想去看看晏芥的状况,她轻轻地推开门,视线清明后却见晏芥倒坐在地上,且茶急忙踏进屋内将晏芥扶到床上。

    晏芥仍旧戴着他那副面具,且茶索性将面具揭下,只瞧见他脸色微红,她用手背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

    好烫。

    他伤口已经不再溢血,昨夜且茶又为他熬了暖身体的汤药,但许是昨夜负伤淋雨,又没有注意保暖,故而发起了烧。

    且茶将被褥替他掖好,弄来湿毛巾放至他的额前,外面嘈杂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昨日朱太守一事百姓今日才知全貌,怕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且茶为晏芥擦了擦手心,喂他一点一点喝起了药,晏芥虽说发着烧,却听话的很,一碗药见底后,且茶才终于放下心来。

    确认他睡下后,且茶才又撑着伞上了街,晨雾比起身时消散了些许,飘零的雪花落在了地上,被且茶踩出了一个个脚印。

    且茶走到告示处,周边围满了百姓,自来黎下之日,她似乎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百姓齐聚一处的场景了。

    百姓们嚷嚷叫着,且茶凑近往前看了一眼,是李长景的字迹,上面赘述了朱太守一事,同时对伏蔺之事并无半分遮掩,百姓们似乎有些不愿相信,仍旧在争论着。

    “朱太守的妻儿居然是当年火刑里的伏蔺族……”

    “这个孽畜!当年留他一命他如今竟对众人下如此狠手,真的是养虎为患,他也不想想伏蔺族只有死了,我们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啊!”

    “……伏蔺族是什么啊?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不是人吗?”有位不知情的百姓颇为疑惑。

    “是也不是,总之是祸害罢了,是祸害就该被除尽!”

    “可太守对我们挺好的啊…”

    “哼,看来是他伪装的太过于好,将你我都骗了,如今被人揭了真面目了!”

    且茶静静听着,雪分明没有飘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她觉得凉意已渗入她心中。

    且茶注意到一位女孩,她没有打伞,肩上积了雪,衣衫单薄地缩在一处,认认真真地看着告示,似乎是察觉到且茶的视线,她看向且茶,礼貌地笑了笑。

    她挤开人群,想要离开,且茶上前为她撑了伞道:“你要去哪?雪下的有些大,我送你吧。”

    女孩顿住,她个子有些矮,抬头望着且茶道:“谢谢,我要去城北大院。”

    “哦,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捎你一程罢。”且茶朝她笑了笑。

    二人并齐走着,地面上印出了两人的脚印,女孩开口道:“大哥哥,你是这次京城里来的医者吗?”

    且茶挑了挑眉:“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阿娘说有个小个子……”她撇了一眼且茶又道,“我不是说你矮,对不起,只是……”

    “无妨,你阿娘也是病人吗?”

    她点了点头:“嗯!不过我阿娘现在好了,她还在修养,听说贴了告示,让我来看一看。”

    “你看得如何?”且茶不经意间问道。

    女孩似乎有些为难,她挠了挠头:“我只将告示背了下来,但我不太理解里面的内容。”

    “哦?何处,说来听听,或许哥哥知道呢。”

    女孩朝上看,做出一副背书的模样道:“……太守因十几年前妻儿为伏蔺遭火刑一事下毒于城北院内病患……”

    “这不就是因怨杀人吗?有何不解?”

    女孩摇了摇头:“可是太守是好人啊,我阿娘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要杀好人呢?”

    二人依旧行走着,且茶望着女孩不解的神情,她年纪尚小,在她所见的世界里,人是非黑即白的,所以她不明白善待百姓的朱太守为何要毒杀爱她的阿娘。

    二人来到城北大院门前,进去后,且茶跟着女孩来到了她阿娘所居住的地方,且茶看清了人才发现原是昨日来此第一位提前毒发的病患。

    那女人瞧见女孩,苍白的面容上带了些笑意:“小羽回来了。”她余光瞥见且茶,“这位是……啊,你是昨日的医者。”

    她神情有些激动,说着便要下床行礼,且茶急忙拦住她:“这位夫人且慢,你仍是病体,还是安心修养吧,我一介医者,担不起如此大礼。”

    她眼中有泪:“哪能称为大礼,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如果不是你们,我说不定昨夜便要与小羽天人相隔了。”

    她口中的小羽正是方才那女孩,小羽轻轻拍着女人的背,她朝小羽笑了笑。

    “行医于世是我等职责所在,况且我们本就是陛下派来黎下为百姓解疫的,至于昨夜……”且茶垂了双眸,“我再替你看看身体吧。”

    女人依旧感激着,“承蒙陛下恩赐,真的谢谢你们。”

    且茶替她探了脉象,她身子有些弱,气血有些不足,看来还需多加修养。

    女人听了且茶的话后,连忙点头,继而又叹息:“真没想到朱太守是这样的人……唉,他怎么能……”

    且茶收回了手,没有接过她的话,不过女人似乎不在意,又继续道:“我同小羽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前几年朱太守刚继任时,帮了我们很多,之后便渐渐不再相助了,原以为只是继任初期做做样子罢了,但他对黎下其他百姓依旧关怀备至,现在看来……唉。”

    她拉着小羽的手摇头叹息着。

    且茶道:“可他仍旧帮过你们。”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是帮了我们很多,可他如今也差点将我害死,也算还他之前的恩情了……”

    且茶没有说话,她起身想要离开,女人喃喃道:“就是还了恩情吧,小羽的阿爹还是被伏蔺族杀死的啊,都抵消了……不要再来了……”

    且茶脚步顿住一秒,又离开了。

    且茶简单探望了一下其他还留在大院内的病患,幸而没有其他异常状况出现,众人恢复的很好。

    且茶撑着伞踏出大院时,雪还没有停,绵绵落下,连同方才与小羽一起踩出的脚印也慢慢被雪白覆盖。

    太守的事告一段落了,可且茶却心事重重,她伫立在原地闭上双眼,呼吸着这久违的清凉,四周行人零零散散从她身旁侧身而过,且茶握紧了伞柄,风裹挟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进入鼻尖。

    许是也感受到前方的暖意,且茶睁开了双眼,一片雪景街道间,周坎同她一般撑着伞站在街上。

    他总是这般,不知何时会来,亦不知何时会离去。

    可方才紊乱的内心却忽然被眼前的白色抹平,且茶勾着笑看向他:“我要回京了。”

    周坎轻声应着。

    “你会去哪儿?”且茶上前走到他身旁,周坎撑着伞转了个方向同她齐肩走着。

    “和你一样。”

    且茶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二人并肩走着,且茶撑的伞矮了周坎一截,且茶抬首侧目望去,看不见他的神色。

    “昨夜,忘记谢谢你了,后来你又走了。”

    周坎道:“无需言谢,我离得不远,只是与那位殿下不熟。”

    “也是。”

    话题毕,二人走得沉默,却并无半分窘迫之感,每每同周坎走着,即便今非昔比,却仍觉如回到幼时那段日子那般,惬意又轻松。

    “总觉得黎下的事情还未曾完全落幕,五味子前辈的失踪,院内的刺客,还有那日我听见的交谈声。”

    周坎静静听着,且茶继续道:“人终其一生,都是为己之求所活,我从前只待在家中,世事于我,不过是书上一笔,闲谈一句,等真正走出来了,才发觉这世道比我之想还要险恶三分,我亦有所求,可求而不能得,我又该如何呢?”

    无形的藤蔓已经蔓延至各处,冥冥之中风雨将至,晦暗的风中,且茶看不清前路,却也不想留在原地。

    “那便让所求变成所闻所见,没什么求而不得的。”周坎淡淡道。

    前方藤蔓绕开一条小路,且茶迎着风向前走着,有些艰难,但尚可应付。

    “是吗。”

    且茶垂眸。

    “可是总有人会求而不得,比如朱太守,论是非,他为妻儿并无错处,可于百姓,他罔顾律法,残害性命,我无法去单一地评判他,因为换作是我,我…”

    “不要怕,没有人不是自私的且茶,努力过就好,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夙愿。”周坎温声道。

    朱太守所求早已泯灭在那场大火里,到如今,念想却也实现了,总好比阴阳相隔,一家人齐聚在地下,也算有了归宿。

    北风呼啸着,吹得且茶头脑清醒了几分。

    是了,她在害怕。

    害怕被乱世波及,她想龟缩在汝京,不闻窗外事,祈愿阿爹与自己平安几十载,可她深知这不过是嚼烂舌头当肉吃,是一场演给自己看的自欺欺人的戏码罢了。

    黎下之事,远没有如此简单,就算她不愿,她也必须有自保之力,才能护好阿爹,而不是任人宰割。

    思及此,且茶握紧了伞柄,深吸了一口气。

    且茶道:“我害怕,可我不想再避而不见了。”她抬起头看向前方,此刻周坎的伞倾斜着,如若且茶此时偏头,能轻易地望见他清晰的轮廓。

    望见他温和的双眸。

    “我会陪你。”

    且茶笑了笑道:“谢谢,不过,我想先自己努力。”

    周坎道:“好。”

    萦绕在心间的乱麻被顺开,且茶心情愈发舒畅起来,似是想起什么,且茶不经意间问道:“哦对了,周坎,这三年里,你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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