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殿中,烛火跳跃,人整整齐齐待着,该站着站着,该坐着坐着。
直到太医阴沉着面色掀开帘子走出来才有所松动,太医看见坐于榻上的焕帝福了福身。
焕帝摆手,接着满目急切问道:“太医,太子现下如何?”
身侧的皇后早就哭的快要昏厥,闻言立马清醒过来,她所出不多,唯有这个嫡长子最为看重,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对,本宫的煜儿如何了?”
花白胡子的太医垂首恭敬回道:“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在火场中待了太久,吸进了尘埃造成昏迷,外伤臣已经处理好,现下已经没事了。”
闻言焕帝松了口气,打发他们继续去照顾太子,便拾起身侧微微抽泣的皇后的手,温和道:“好了,没听见咱们的煜儿没事吗,别哭了。”
皇后抬手拭了拭泪,回握住焕帝的手,声音柔软带着颤音:“煜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伤在儿身便是痛在娘心。陛下,到底是谁要害我们的煜儿?”
她恸哭不止。
皇后可不是傻子,这场走水不可能空穴来风,是有人故意所为。若是太子此番出了什么岔子,即便有幸未曾丧命,恐怕也与储君之位无缘了,到底是谁。
柔弱酸楚的慈母眼泪下她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焕帝安慰着身侧的皇后,目光中带着凛冽的寒光,“放心吧,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定查出是哪个不长眼的害了太子。”
他指向身侧站着的太监,怒道:“去给朕查!让大理寺查!东宫的火灾是何人所致!”
见到圣上发怒,周围人赶紧跪下来,齐声道:“陛下息怒。”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人急匆匆赶紧来,见到眼前的场景赶紧掀开衣袍跪下,拱手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皇后神色微变,焕帝看清来人后整理情绪道:“飏儿来了,快起来吧。”
入目的便是八皇子赵琮飏,他眉目俊朗,眼神凌厉,一身玄衣踏雪而来。闻声起身,身上的落雪也随之摇曳,落在地上化作块块水渍。
“儿臣听闻东宫出事,心中忧心兄长便赶来了。”他轻声道。
“你倒是有心了。”焕帝微微点头,眉目间担忧渐消。
赵琮飏蹙眉,忧心地往内室投去一瞥,焕帝见状招手示意他坐下,“飏儿不必太多担心你兄长,抬眼刚刚说了,太子已经无碍了。”
闻声赵琮飏便松了口气,他退到一边给来往的宫侍让开一条道路,眉心一拧道:“今日真是奇怪,明明是十七弟的生辰,偏偏在这一天东宫走水,让人左右难想。”
一旁颓坐着的皇后听见这话倏地一愣,是啊,今天是赵琮行的生辰,他才从漠北苦寒之地回来没多久,圣上特许他在宫中设宴。自己光顾着那几个人,还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她神色微凛。
赵琮飏捂着胸口叹了口气,“好在十七弟无碍,毕竟他刚从漠北回来不过三年,身上若有旧伤便是不好......”他顿了一下,眼神在屋中各人身上流转了一下,
“十七弟呢?他不在此吗?”
焕帝哦了一声,品了一口热茶,静静道:“小十七他睡不惯宫里,向朕请回宫外府中了吗?”
赵琮飏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沈徵不知道这一切?他微微颔首准备继续说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众人循声回头,正是匆匆赶来的赵琮行。
他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方才从宫外赶回来,身上的兔毛披风挂着绒绒的雪花,布靴湿了半只,踩在地上落下道道斑驳的鞋印,他喘着气,拱手行礼道:“见过父皇、母后,我刚回到府中准备歇下,结果便得到了东宫走水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
赵琮行面颊微红,仿佛是晚宴之时多饮了些酒。
他一身的衣着不难让人确定就是刚从宫外陵王府赶回来,焕帝心疼地看着这个儿子一眼。赵琮行生母早逝,又在不及弱冠之年便被掳去漠北,朝堂之上,对他此番回朝还是颇有疑异。焕帝叹了口气,道:“既然喝多了便好好歇着吧,这么晚赶来,你兄长如今已经没事了。”
赵琮行跪下身,恳切道:“今日是儿臣生辰,在生辰之日发生这样的事,即便与儿臣无关,儿臣也难辞其咎,请陛下惩罚。”
见焕帝没回答,他稍移了移身子,转向一旁的皇后,道:“请娘娘责罚。”
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将求助的目光移向焕帝。
焕帝道:“好了好了,此时暂时也与你无关,朕怎么好责罚你?”
见赵琮行坚持,他只好小惩大诫:“那便治你一个管束不严之罪,为太子抄经书赔罪吧。”
这样赵琮行才算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目光转了一圈,像是才发现赵琮飏似的惊讶道:“八哥也来了?”
赵琮飏不动声色地笑笑,道:“从府上到宫中一路上雪路不好走,辛苦你了。”
“八哥这说的什么话,”赵琮行笑笑,“太子哥哥出事,千山万水我也要赶回来的,即便是赶回来请罪。”
“倒是八哥,夜已深了,还在宫中。”他补充道。
闻言他感受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扫在赵琮飏的脸上,赵琮飏倒是面色不变,解释道:“今日你生辰我为你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醉得走不动了只好歇在宫里。”
赵琮行出了宫,那现在在武陵殿的人是谁?他顾不上想那么多,跟着众人一起等待查案的结果。
......
“阿夭,阿夭,”桑溪玉在梦里哭喊着,她的泪水浸湿了枕头,“你不要离开我,你别走啊,阿夭,我只有你一个人了阿夭——”
褚负雪整夜睁着眼,知道听见了桑溪玉的声音,本以为她醒了,听清楚了她的话语才发现她在做梦。
此刻屋外的人已经消失了许多,他静静躺着,身后的哭泣声越来越重,直到有指尖轻轻拽着他的衣角。
褚负雪转过身,面前的人便像小猫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她的手钻过他的双臂拥住他,她的眼泪冰凉地顺着淌下来。
“阿夭,阿夭......”她闭着眼,眉心拧起,嘴里念念有词。
褚负雪浑身僵直,他的五指机械般收拢,轻轻抚上桑溪玉的背。
她的心跳,从背后滚烫地传至掌心。褚负雪的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心里想着她的梦,她的梦话,似乎已经从中得到了只字片语,是啊,阿夭定是已经不在了,不然桑溪玉也不会愿意跟着赵琮行来到陵王府。
他该怎么办,才能补偿她。
这一切,都大错特错,因为一个错,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走向了一个错误的轨迹,达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不住,他对她说的,好像有一万个。
桑溪玉贴着他的身子,他们在一席薄衾中相互依偎着,明明是咫尺之距却像是天涯之远。他们都穿的单薄,好像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在慢慢靠近中逐渐共振。
她发间幽香迸开,像是赤脚迈进树林中,刚刚消散的雾气在花蕊上凝结成珠。
褚负雪圈住她,暗梦中桑溪玉的哭声渐弱,转化为低低的沉吟,泪水晶亮地坠在她睫毛上,一点一点顺着鼻尖躺下来。
“褚负雪......”
褚负雪听见他的名字从桑溪玉口中唤出,不禁心头一跳,
紧接着,桑溪玉轻轻从口中吐出:“我恨你,也控制不住爱你。”
真没用。
褚负雪紧紧闭上眼,一口浊气从他憋闷的心房中泄出来,他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眼泪,还是交缠在一起。
人之爱欲,人之爱欲,千古圣人尚之难解。
他俯下身,吻向桑溪玉的额头,吻她的发。一点一点下移,吻她的眼睛,鼻尖,舔舐她冰冷的泪水。
最后深吻她的唇。
桑溪玉似乎有所感觉,在将离未离之时抬起头接受着褚负雪的吻。柔软的唇瓣上烙印着些许疤痕,让吻感受起来既粗糙又有些贸然,血腥气泛开,综合着发间淡淡的清香,在薄衾间回转。
发丝在枕头上凌乱铺开,鼻尖相触,她的脸颊上逐渐泛起红晕。
桑溪玉伸出双臂紧紧揽住褚负雪的脖颈,缓慢下移从锁骨直到触碰到他满是伤痕的背,还有高高耸起的脊骨。她的泪,几乎落满了他全身。桑溪玉低头,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下扼制着疼痛,留下一道鲜红的齿痕。
泪水在混乱中交缠,他们的手紧紧交握,细汗在掌心凝结成珠。
灯架之上只燃着一柄微弱的烛火,火焰经风一跳,在烛身上淌下一道烛泪。香炉上四个孔洞中徐徐生着白烟,白烟弥漫,待上升到顶上的夜色之中时便如轻纱般荡漾开来。一点一点云绪悄然托着夜色上涌,遮掩着原本就不甚明亮的钩月。
今夜无星,满是灰蒙蒙的阴翳,鹅毛似的雪还在下着,压弯了墙缝间的枯草,落在红梅上,沾染了些许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