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

    褚负雪盯着桑溪玉惊慌失措的面容,他面色不变,只竖起了手指示意她安静。

    片刻后,见他松下防备,桑溪玉喘了口气道:“怎么会是你?”

    方才已经够尴尬,够手足无措了。桑溪玉从地上爬起来,他颤抖着手从腰侧摸出一把银亮的匕首指在褚负雪面门,她一边回过头,望向身后漆黑的窗棂,似有黑影绰绰。

    她听见褚负雪很轻一声的叹息,随即紧紧蹙起了眉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褚负雪从暗处走出来,踱步至桑溪玉面前,他的步子迈地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几乎在桑溪玉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就四目相对。

    褚负雪的目光轻轻擦过了她的眼眸,投向了屋外朦胧不清的夜色。她有些错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刚要说话,却被褚负雪伸手捂住嘴逼着往后退怼到墙上,他另一只手依旧护着她的后脑勺,屈身跪倒在地,双目肃然。

    桑溪玉吓了一跳,伸手挣扎,正好碰到了一侧的灯架。灯架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火星子迸开,跳跃到衣摆上。

    两人对视一眼,桑溪玉正要发作,忽然门口传来几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压低双眸,这脚步声极其细微,但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会听不出来。

    有人在殿外?他们是怎么堂而皇之进入武陵殿的,难道与沈徵的计划有关?

    听窗外的声音似乎淡去,桑溪玉反应过来,立马狠狠地咬了褚负雪的手一下,她不能总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被他们驱使来驱使去。褚负雪吭也没吭一声,往旁边退了一些,他才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溪玉冷哼一声,道:“你还没先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是武陵殿,为什么在这里面的不是陵王殿下,而是你?”

    “还有,窗外在监视我们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一句一句过问着,将自己心中的疑问一齐倾泻出来。

    他们两相对视着,桑溪玉似乎已经从褚负雪的眼睛中读出了什么,她缓缓开口,回忆着在假山处的见闻,“沈徵?”

    褚负雪先是诧异,随即微微点头。

    二人的身影轮廓投在窗纸上,因为方才桑溪玉不小心推倒了灯架导致灯火骤减,影子不再清晰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与沈小侯爷有关的?”褚负雪有些好奇。

    桑溪玉这回倒是给了他个好脸色,正色道:“我从东宫出来时,在一处花园的假山处躲藏,意外遇到沈徵还有另一位陌生的女子。他们的谈话声我虽没怎么听清楚,但是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殿下的名讳。我击晕了那位姑娘送回了侯府,便急匆匆往武陵殿赶来,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的是你——”

    “东宫那里如何?”桑溪玉没忘记这茬,追问道,“还有陵王殿下,他现下如何了?”

    见她一副急切的模样,褚负雪嘴角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沉静道,“因你救下及时,太子所幸无大碍,太医正在照料,圣上也亲自派人前去调查东宫失火之事。至于殿下,他今日未曾留宿在宫中,而是去了宫外的府邸。”

    “那圣上会不会对殿下生疑?”桑溪玉蹙眉。

    褚负雪摇摇头,“殿下早些便跟陛下说明今日出宫,事发突然他也不能未卜先知。”

    桑溪玉兀自松了口气,她估摸着门外的人并没有走开,压低了声音,“这沈小侯爷到底要干什么?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去烧东宫啊。”

    “怎么,桑女侠你也怀疑东宫失火跟沈徵有关系?”褚负雪似笑非笑道。

    听见熟悉的称呼,桑溪玉心弦一颤,她定了定心神,冷声道:“不过猜测而已,你也可以猜猜啊。”

    “好,”褚负雪应声,“那褚某就斗胆猜一猜,桑女侠遇见的那位在沈小侯爷身侧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妹妹,沈落雁。而今夜在此的人,不该是你,也不该是我,而应该是那位沈小姐。”

    桑溪玉闻言满脸震惊,她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说什么?”

    “有人想借东宫失火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褚负雪沉下面色。

    一石,二鸟?为什么非是在今日,为什么沈徵会带他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妹妹前来赴宴。

    “沈落雁现下可回到了侯府?”褚负雪问道。

    桑溪玉细想一番,摇了摇头,“按照出宫速度,现在应该还没回到侯府。”

    “那就好。”褚负雪转过身,他抬起手,掌间还有桑溪玉留下的齿印。

    桑溪玉登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闷声道:“你的手,对不住了......”

    褚负雪苦笑,将手背在身后,“谁叫我欠你许多呢,你便是把我生吞活剥,扒皮抽筋了,我也断不会说一个‘不’字。”

    桑溪玉垂下目光,现在不是什么私论爱恨的时候,隔墙有耳,一个不注意便会满盘皆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开口道。

    褚负雪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双影子交错着,他吐露着真相:“三年。”

    三年?他已经从北昭回来三年了。

    “我不敢去找你。”褚负雪在桑溪玉说话前开了口。

    二人静默了许久,直到桑溪玉改变了话题:“他们怎么还听墙根?”

    他们又不是旧友,连旧情人都算不上,顶多算仇人,干嘛关心那么多。

    褚负雪坐到桌旁,烛灯微黄的光为他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他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凉茶。

    桑溪玉明白他的意思,兀自走了过去,凑近他的脸边,用气声道:“现在能说了吧?”

    她似乎能感到褚负雪的鼻尖就要触碰到自己的面颊,心微微跳动。

    “你说,”褚负雪的话语夹杂着方才入口的凛冽的茶香,带着凉意,“若是殿下被发现在东宫失火时沉迷女色寻欢作乐会怎样?”

    “而且那个人还是官家女眷。”

    桑溪玉闻言眼睛瞪得滚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当真是诡计多端。

    既然要做此事,为何要拿自家女眷的清白为牺牲呢?

    “沈落雁是继室所出,这继室出身微贱,比不上上一位,连带着这位小姐虽是嫡女过得还不如庶女。只怕若能成个王妃倒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桑溪玉在脑子里理清楚了这些,才明白过来,原来窗外的那些人是来监视看赵琮行跟沈落雁有没有成事的,想到此她耳根一红,闪躲开来。

    “怎么了?”褚负雪见她神色忽变。

    桑溪玉转过头,随口道:“没什么,里面太黑了,我有点怕。”

    “你怕黑?”褚负雪站起身,目光有些关切,“那我再去点点灯。”

    “别——”桑溪玉拉住他的袖子,忽然感到什么不对,赶紧放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不是他们要监视的人。”

    褚负雪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眉心一动坐到床边,朝着桑溪玉道:“依你所说,做戏便要坐全套了。”

    桑溪玉错愕地站在原地,她伸手护在胸前,眼眸微眯道:“你要做什么?”

    做戏坐全套的意思难道是?想到此她浑身一僵,眼神冷冽起来,这个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现在可是还记恨你,你还敢打我注意?”她话语中带着微微的气恼。

    “我知道。”褚负雪平静地道,“现在夜深了,难道你不困?”

    桑溪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窗外投了一眼,她闭上眼,屏气凝神,果然,屋外还是有人。

    她垂下目光,三两步迈了过去,一脚踩在床榻上,思虑片刻后她伸手解开了外衣。

    褚负雪一愣,正想伸出手制止她告诉她不必这样的,不料桑溪玉率先开口凛声道:“这毕竟是殿下的床榻,我不能弄脏。”

    你在府中是什么身份,侍卫还是......褚负雪的手微微收回,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过问桑溪玉的一切,他的余光看见桑溪玉身上那身黑色的夜行衣被她丢在了地上,还有一圈带血的布条,他忽然想起桑溪玉腿上的伤,下意识转身就要问询。

    桑溪玉对上她的目光,她此刻只剩一间单薄的里衣,勉强裹着瘦削的身子。桑溪玉赶紧蜷起了身子,避开他的目光。

    “对不住。”褚负雪急忙转过脸,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想过问你的伤——”

    桑溪玉吞咽了一下,往角落缩了缩,声音淡漠道:“无碍。”

    “怎么能无碍?”褚负雪是真真切切看见了那浸透了布条的鲜血,他错开目光肃然道,“若你留了伤,日后走路有障碍,还如何习武。”

    他伸手将床榻之上一席薄衾扔到桑溪玉背上,接着整个人转过身来,身后避着伤口拽过桑溪玉的小腿。

    桑溪玉挣扎不了,所幸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挣扎。

    褚负雪从身上掏出小药瓶斜倾下来抖了抖,细白的药粉便落在伤口之上。

    “我之前已经用金疮药处理过了。”桑溪玉道,她本意不愿接受他的触碰,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拒绝不料。她不由得回忆起在朗宁时,那次自己受伤也是褚负雪为她伤药,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如若不是那次受伤,自己也不会中了生杀营的圈套被种下秦筝咽。

    她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来,看着褚负雪的背影,所有的温情都不在。她的五指微微攥起,越来越紧。

    褚负雪细心地帮她重新包扎好伤口,他缓声道:“上次我也是这样为你治伤,那还是在朗宁......”

    “你到底要做什么?”桑溪玉猛地收回腿,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她的面容即刻扭曲起来。“在我面前回忆,你想做什么?你想证明什么?你想一次次揭开我的伤疤,一次次让我回想起那段被蒙蔽,无比痛苦的日子。”

    即便努力压抑着声音,她的恨意还是汹涌如海。

    看见桑溪玉通红的眼眶,褚负雪心痛无比。他想拉过她的手,拥她入怀,想托起她满是泪水的眼,轻吻上他的唇,可是他没有资格。

    褚负雪俯身过去,一把将桑溪玉推在床上,桑溪玉仰面躺在床榻之上,身上乱糟糟地裹着被衾,她正要惊呼,却没想到褚负雪什么也没有做只无声地背对着她躺下来。

    他替她盖好被子便没再说话。

    桑溪玉静默了片刻,她转过身看着褚负雪的背影,印象中他的背总是微微带着弯,似乎有什么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无法挺直脊背。

    他肩上自己划的那道伤口还在渗着血,桑溪玉伸过手,隔着咫尺之距轻轻抚摸过。

    良久她轻声道:“褚负雪,我恨你。”

    身侧的人安静了片刻,随即声音微弱回应: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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