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徴

    桑溪玉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溪玉,我——”褚负雪向前蹒跚了几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一切的话到嘴边通通化作了抱歉。

    “好了,”桑溪玉突然出声,她转过身,捏紧了拳头,“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她的眼眶微红,里面有泪水莹然,风吹起她略微有些湿润的发丝,脸颊上三两黑痕镀着金色的火光。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褚负雪抖了一下,旋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雪落在他发间,褚负雪苦涩地开口道:“这三年来,我总是梦到你,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我仍觉得这是梦。”

    桑溪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的呼吸带着些不自然的颤抖,一抽一吸间,满是痛楚。只要看见褚负雪,她就会想起在漠北时,阿莲游跃安吊在城楼上的尸身,想起被一剑封喉的梁追,想起尸骨无存的阿夭。

    她紧紧皱起眉头,克制着自己。

    褚负雪仍在絮絮地说话:“朗宁初遇是我一手造就,梁追莽撞,我恐其不能成事,所以我杀了他。当初在漠北,阿莲他们的死我难辞其咎,是我没能救下他们,是我来迟了。”

    “我想向你解释一切,我又万般束缚不能言加身,终是来不及。”

    “那你说啊?”桑溪玉开口,她眸光苍凉又空旷。

    她还能相信褚负雪几分?即便他有许多不能说的理由和过去,即便他真的有苦难言,可那些事已经发生了。

    褚负雪垂下眸光,余光火焰滔滔,滚滚红浪正被一盆一盆水盖过,此刻满是黑烟弥漫。

    “此处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桑溪玉听到这句话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出来,她仰面看着幽蓝的天幕不让最后一点眼泪落下来。

    雪花漫天飘扬,有一朵冰凉地落在她眼眸上,她闭上眼,深深舒了一口气。

    桑溪玉怕,怕听到他的解释,自己满腔的恨意会被爱所蒙蔽。

    “那也不必说了。”她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你来到这......”褚负雪顿了一下,“是殿下?”

    赵琮行遵循了对他的承诺,在回到北昭后,护住了桑溪玉。

    桑溪玉站在原地不动,她胸腔内猛地呼进一口凛冽的寒气,隐隐作痛。

    “砍我一刀。”

    褚负雪忽然静静开口。

    “什么?”桑溪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却撞进一双极为认真的眸子。

    霜雪凝在眉间,褚负雪向前一步,重复了一遍:“用剑,划我一刀。”

    桑溪玉打了个趔趄,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要杀你,但不是现在,你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褚负雪怔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他轻声道:“我没有惺惺作态......”

    “方才......你的血滴在了太子内殿的地上。”

    他回忆起在画柱后发现太子时,自己余光看向那条幽深小道,触及到地上两三滴黑色的圆形痕迹。

    桑溪玉闻言下意识看向自己不断渗血的小腿及脚踝处。

    “是我将太子殿下背出来的,若我身上没有伤口难免招人怀疑,自己来又未免太假——”

    褚负雪简短道。

    救太子出来的人是褚负雪,他身上没有伤口反而自己鲜血淋漓,实在是会让人不禁多想,桑溪玉明白了一切,当下立断一声“好”,从身后抽出长剑,银亮的剑刃映着苍白的雪花,银光一闪,登时在褚负雪肩头落下一刀。

    鲜血从他的衣衫中渗出来,垂下来的长剑上滴这粘稠的血液。

    桑溪玉抖了抖长剑,即刻收刀入鞘。

    东宫中火焰渐熄,徒余黑烟滚滚冲上长空,桑溪玉往屋顶下一看,估摸着是时候该离开了,再长留下去,估计会被人发觉。

    她转身奔入夜色之中,直到身后的呼唤越来越低沉。

    褚负雪没有捂住肩头的伤口,任凭它留着血,仿佛不觉得痛。方才桑溪玉的目光曾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这道伤口上,那眸光很复杂,似乎有一点点的心痛与纠结。

    他站在原地,他不信桑溪玉没有听见的他最后的话。方才她出剑之时,褚负雪注意到桑溪玉是反手持剑,才意识到方才在梅林中遇见的也是她。当初在漠北,朔月杀毁了她右手的筋脉,让她再不能持剑,没想到她竟练就了用左手持剑习武的好功夫。

    或许,有没有他,对她只是有无徒加之灾的分别。褚负雪紧紧攥起了手掌。

    “溪玉,我还欠你一样东西未交......”

    “陌上花。”

    桑溪玉拖着步子从隐秘处逃离东宫附近,她扎进了小腿及脚踝处的裤脚,防止血再滴下来。好在皇宫之大,无人隐秘之处甚多,她又身着夜行衣,无人能发现。

    溪水潺潺之声甚是清晰,她摸到假山之处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说话声。

    桑溪玉心中立马警觉起来,她去起身躲在两座假山之中狭窄的缝隙间,双手抠着头顶的吐出的石块,脚踩在石缝间,又溪水自身下淌过。

    她探过脑袋,果然远远看见一抹紫色的衣角,她不禁回忆到今日来参加晚宴的人中有哪些是身着紫衣的,瞧那人的身形,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人。

    康平侯沈升徽之子,沈小侯爷,沈徵。

    她周身一颤,往里面蜷了蜷身子。

    外面的声音零碎细微地传至耳边,沈徵身侧还有一位看不大清楚的女子,他们小声的交谈着。桑溪玉听不太清楚,也不敢再靠前,一道声音再度传来,她听着忽地眉头一蹙,在沈徵远远传来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陵王殿下。

    桑溪玉心头一颤,难怪今日东宫意外失火,果真是冲赵琮行所来,沈徵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他身侧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来头。

    多的她也听不清。

    片刻后,她看见沈徵意有所指地拍了拍眼前女子的肩头,并停留了一瞬间,待女子轻轻点头后,他便转身离去,徒留那名女子一人撑伞站在雪中。

    夜色拥托着她单薄的身姿,桑溪玉心中莫名怅然。她松下紧紧扣着假山的手,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缝隙间走出来。

    沈徵早已远去,天地之间唯有她二人。

    桑溪玉靠近过去,几乎可以听见女子小声的叹息。

    她走到女子背后,叠起手掌福了福身,恭敬道:“这位姑娘。”

    那女子全当她是一名宫女,正诧异地转身时,目光便落入了一双凛然的眸子。桑溪玉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她,伸手在她颈后一击,娇弱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惊呼便晕倒在桑溪玉的臂弯中。

    桑溪玉下意识用手抚开她面上的乱发,那是一张极为精致恬静的脸,眼尾上挑带着些艳丽,薄薄的下撇的唇却又让她看起来清冷不识人间烟火。

    方才她从靠近到出招,没发出一道声响,应当不会有人发现。

    既然她与沈徵有关,那便着人送回康平侯府吧。

    不过,她眉头一蹙,响起方才听到的话,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与殿下有关。估摸着时间,宫中的打更声方才过,现下殿下应当回到了寝殿中。

    不好,桑溪玉眉心一拧,心里紧张起来,她处理好昏厥的女子,便拔腿奔向陵王的寝殿。

    武陵殿的牌匾没在夜色之中,灰白的雪在匾上累积了薄薄一层,四周落下宫檐张牙舞爪的投影。桑溪玉从赵琮行特地留下的角门钻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赵琮行自从从漠北回来,一向不喜宫中有太多人伺候,眼下所留不多的宫女侍卫也皆入了梦乡。

    她算是赵琮行的剑侍之一,只是她身为女子,殿中小厮总对她跟赵琮行的关系颇有非议,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只待赵琮行给她机会亲手杀了自己想杀了人后便会离开。

    “殿下!”

    桑溪玉急匆匆地冲进内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内室的床榻之上,还有桌案旁空无一人,难道殿下不在这里?她在武陵殿也算待了许久,对于赵琮行的生活起居更是熟悉,这个时间他应是睡下或者在桌案旁旁看书,难道是在练剑。

    不大可能。桑溪玉很快否定了猜想。赵琮行不爱习武,即便是习武也会选在清晨或黄昏之时,清晨习武可集天地之灵气,一至晚上便是浊气四起之时,不适宜练武。

    有雪点从开着的窗口飞入,桑溪玉试探地往前一步,忽然身后的门急速合上,咚得一声两扇门之间唯留一条如针一般的细缝。

    桑溪玉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听着轰轰的风声撞击在门板上。

    心,猛烈地跳起来,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至门边。

    桑溪玉蹲下身将眼睛靠近独有的那条漆黑的门缝,一丝夹杂着雪点的风从门缝间吹入,映在她眸中。

    风吹熄了身侧那盏灯架,桑溪玉吓了一跳,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忽地她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什么软绵绵又硬邦邦的东西上,她瞳孔瞪大满是惊恐。

    颤抖着转过身,背一下子撞在门板上,桑溪玉感到自己正在一个居高临下的笼罩之中,她怔怔的抬起头,漆黑的瞳孔中逐渐融入了另一个人的脸。

    桑溪玉下意识往后一退,眼看头又要撞在门扉上,褚负雪赶紧蹲下身来,身后护在她脑后。

    眼神相撞,气氛暧昧,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没过多久,可是距离二人上一次咫尺之距的时候,却已经相隔许久。

    她好像许久没有如今仔细地去看他的眉眼,褚负雪的眼睛微微泛着红,里头是难掩的疲惫,他唇角抽动,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

    桑溪玉回过神来,立马甩了褚负雪一巴掌,将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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