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林静安回去的路上，李漫然觉得自己像个可耻的偷窃者。

    虽然林静安拒绝，可是李漫然仍旧坚持送。

    她从李奥那里知道他来了华县，知道他每日不做任何事，只是负责着她的一日三餐车接车送。

    知道他在这里找了房子，甚至物色买下一套有院子的房子。

    知道他彻底打算退股工作室，像是退休一般守着林静安。

    ……

    每一件，单独拎出来，就让李漫然生出一股妒忌。

    她想起工作室才刚刚建立的日子，她和周北逸如同战友一般熬着通宵策划着方案，一张桌子，几盏明灯，两个人身体疲惫却精神振奋。

    那时，她以为，他们两个是世界上最相似的人，是生来便是喜欢为想要的东西孤注一掷的人，她觉得，彼此并肩而战，那就是最契合最靠近的距离。

    却原来，换一个人，他竟肯完全放下身段，配合着她，把时间揉进这些无谓的小事上。

    在汽车穿行于华县的公路上时，李漫然忍不住去想，要是周北逸开车，而自己坐在林静安的位置，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明天的朝阳，还是今日的星空？

    要是，他也能待自己这样，该多好？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脑海中，偷窃了别人的日子，装着自己的幻想罢了，一个可怜的小偷。

    “你不知道吧，我从会说话开始，就认识了周北逸。”

    李漫然在等待红灯的间隙，看着来往的车辆，开了口，“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时候，我看着他被周伯伯追着满院子打，他向来是我们这一拨小孩里最调皮，也是最有自己想法的。”

    “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也爱哭呢。”

    林静安笑了笑:“难以想象。”难以想象一米八几的周北逸，小时候哭鼻子的样子。

    因为同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之间有了和缓的对话，这一刻，倒真像个朋友似的。

    “只是一边哭，他还要犟嘴，说自己没错。”

    “再大一点，他又是我们那一片长得最俊俏的那一个，初中吧，他家院子前总有跟着他回家的女生，女生写的信也总是塞满了门口的信箱，连我家的信箱也会被那些信占了位置。”

    “那些信，几乎都原封原样被他家的吴阿姨拿去送到了废品站。”

    “后来，他甚至找了个袋子，装满一袋就送给阿姨。我曾见过，那些没拆开的信上，被他随手写了凌乱草稿的。”

    林静安没有打断李漫然缓慢而平静的叙述，因为，她也一样想听，那个未曾了解过的小时候的周北逸。

    李漫然拂去额前的一绺碎发，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目光深邃：“你知道的，青春期的女孩，总是很疯狂，也有那些跟着他回家，穷追不舍的。”

    “可只要他不愿意，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不屑一顾。”

    “他一直都这样，看着无所谓，可只要认定的事，是怎么也不会变的。”

    说到这，李漫然的眼神一黯，她有很多没说，比如，她也曾是单方面望向他的众多目光中的，其中一个。

    “老实说，我不知道，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过。”她绕了一圈，终于把话题定格在了周北逸身上。

    以李漫然的教养，她知道自己在失态，可是，从出发来华县的时候，她就已然做不到清高了。

    “毕竟，你们是那么不同的人。”

    她接着道：“我也没想过，你还会回来。”

    李漫然的目光冷淡中透着一股审视，林静安知道她的意思，当年，她是那么决绝的和周北逸分手，然后凭空消失，连半个字也没有留下。

    林静安睫毛轻轻扇动：“是吗？”

    人都说，她是向往繁华的北市，没有人知道，南城是她留不下的地方。

    林静安的目光沉得像一汪不见底的湖水：“我也没想过，就是回来了而已。”

    李漫然：“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李漫然笑了一下，觉得滑稽，笑她也小自己。她知道自己已然出局，不是争不过，而是周北逸那里从来没有过候补的选项。

    可看着这两个明明瓜葛很深，却又别扭着的两个人，觉得好笑。

    李漫然皱了眉：“行吧，那是你们的事。”

    汽车平静地滑过，稳稳停下，李漫然解了车锁，道了一声再见。

    却又忍不住在林静安下车前，发泄似的冷冷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这样很讨厌吗？”明明占据了那个男人全部的心，却还要装作不在意。

    在李漫然看来，就是捧起了她最想要的奖杯，却还故作愁容的矫情。

    林静安很平静：“是的吧。”

    发出的狠话，一拳打在棉花上，李漫然有些泄气，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不该这么说。”

    “不得不承认，你很有能力让改变自己的选择。工作室，虽然这两年他不怎么管，可毕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没必要放弃。”

    林静安本不想回答，顿了顿道：“我会跟他聊一聊。”

    李漫然笑了下，她孩子气地说道：“林静安，你现在这样胜利者的样子，其实真的蛮讨厌的，但我怎么，讨厌不起来。”

    林静安一愣，她第一次听说，有人想要讨厌一个人却讨厌不起来。

    生活里的经验告诉她，一个女孩子太过于扎眼是被人讨厌的事，连努力都是会被吹毛求疵当做缺点的。

    却原来，有人咋敌对的立场里，还会表达欣赏。

    “怎么，很惊讶？你应该知道，你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性吧。”

    比如，从充满荆棘的路上走出了一段平坦的路，脚下刺痛却能面上平静，只是这一点，就让李漫然佩服。

    李漫然看着呆呆原地的林静安，一时有一种释然，有些话说出来，比憋着好多了，现在看着林静安，眼睛鼻子又对味了。

    在离开之前，她本以为林静安又要沉默，却听到她用确定而清楚地声音，说了一句：“你也是。”

    还有一句，是：“你们的确是很像的人。”

    李静安说的另一个人，自然是周北逸。李漫然和周北逸，内心都如同太阳一般充盈而丰富，带着善意，又有自己的锋芒。

    夜风里，两个人笑了起来，却又默契地没有再别的话。

    最后，李漫然挥了挥手，算作是今日最后一次说再见。最后一次，以情敌的立场告别，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

    周北逸，她当然很想要，可是要不到，那又怎么样呢？自己的人生里不是只有他一个，父母滋养她受了教育，有了理想，不是来为了一个男人暂停人生的。

    李漫然虽然还没放下，却已经打开了一个小口，把自己憋闷的执念释放出去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