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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宣应亹&杨元颐

    时至今日,杨元颐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宣应亹的那一天。

    二人隔着细细雨帘的匆匆一瞥,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好似这也为二人生离死别的结局埋下了伏笔,让他知道什么叫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

    入京的日子是两国夜观天象,算来算去算出来的吉日,然而却天不遂人意,快走到上京城门口的时候,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然而下雨也没办法,帝卿的仪仗还是得仪态万方地淋雨走着,生怕丢了崇月的颜面,落了皇族的威严。

    入了上京城门,杨元颐就得改换衣衫,乘坐步辇,步辇四面通达,只有一层轻纱遮掩,路边都是冒雨观礼中衢百姓。

    从城门口至中衢禁宫,一路摇摇晃晃,就像他忐忑不安跳动的心。

    中衢皇帝宣应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母皇说她胸有大略,天生将材,姐姐说她有勇有谋,励精图治,她们将其夸来夸去,都是说她是个好皇帝,好君主,却没说她是不是一个好妻君。

    他虽是主动应召而来,却总是对要相伴一生的人有所期待的。

    路过积石巷,就是外宫道,透过一层薄薄的金纱,杨元颐模糊地看见远处宫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只有最前端一个身着帝服的身影打了伞,恍惚间看不清面容。

    雨开始下大了。

    纱帘被撩起,他一步步地踩下高高的步辇,站定后望前方投去了一瞥。

    雨帘遮面,恍然如梦。

    杨元颐正准备提起衣摆,淋雨踏上宫道,谁料宣应亹拂去了大监为其撑伞的手,独身一人朝他走来。

    他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身边的礼仪官也愣住了,惊恐地低声说:“中衢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和亲之礼,应该由帝卿率仪仗走至中衢皇帝面前,躬身下拜,以示臣服,表崇月和平之意。

    然而中衢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杨元颐在崇月日夜练习的那一套礼仪全部打乱了。

    “殿下,你也走吧,总不好让中衢皇帝先走到我们面前。”

    被礼仪官低声提醒,杨元颐才骤然反应过来,提起衣摆匆匆踩上宫道,朝前走去。

    很快宣应亹的面容都清晰了起来。

    她很美。

    这是杨元颐看到她第一眼时,内心唯一的想法。

    一张极为殊艳的脸,即便在初春清凉的雨丝中都艳得能灼伤人似的,狐狸眼中略带笑意,再加之全身上下都是象征帝王的仪相,让他不敢直视。

    劈里啪啦的雨声打在地面上,一朵朵炸开水花,遮掩了他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

    ……他不敢直视的,到底是帝王的威严,还是她的眼睛?

    眼前出现一只素手,宣应亹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穿过雨声、心跳声,清晰地响在耳畔:“走吧。”

    走吧。

    杨元颐慢慢地把手搭在那只手上,被她合掌收紧,二人牵着手,淋雨朝前方走去。

    ……

    崇月帝卿先封贵君,不到一个月,又入主宣室殿。

    朝中一时有言,说她不应让别国帝卿成为中衢帝君,参奏的折子纸一般的飞来,杨元颐唯恐她一世英名为他所毁,在封后前一晚劝说于她。

    灯火如豆,映照着宣应亹面无表情的脸。

    他有些不安,可还是兀自低着头等她回应。

    宣应亹放下手中的奏折,摁在手下,沉沉地开口道:“你不愿成为朕的帝君?”

    他怎么会不愿……只是……

    “陛下……”

    杨元颐语气哀伤,却说不出个囫囵话。

    宣应亹最后一丝笑意也隐去,道:“既如此,朕明日大朝便下旨,开春大选,择定新人。”

    言罢,她丢下奏折,起身下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杨元颐顿时心如刀绞,可依旧咬牙站在原地,努力克制想挽留她的手,直到传来关门声,他才泄力般的倒了下去,脸色惨白的伏在榻边。

    良久,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被他抖着手擦去。

    她……她……

    “既然难过,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熟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他霎时抬头望去,宣应亹正倚在门边,定定地看着他。

    她没走。

    他一下子破涕为笑,再也顾不了许多,踉跄着站起来走过去,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宣应亹又问了一遍:“朕最后问一次,你——愿不愿意?”

    “愿意,”他急促地回答,说:“我愿意,你别走。”

    与其让他看着那些好颜色的新人入宫接天连碧,暗自神伤,倒不如受些骂名,好过异国飘零,再无根基。

    “朕晓得你不喜欢朕,”宣应亹说:“只为了两国邦交,不得不如此。”

    听她毫不留情的戳破,杨元颐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宣应亹的狐狸眼里仍带着笑意,然而帝王的威严也在她身上表现得了淋漓尽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过没关系,只要朕喜欢你就够了,不用去管那些人怎么说。”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烟波浩渺的眉眼轻蹙,似乎永远带着悲悯,好像九天神佛,自愿被贬凡间,普渡众生。

    她爱不释手得摩挲着,似乎对把神佛拉入红尘的戏码格外感兴趣,笑着说:“然你若是自己退缩,朕便把你的腿打断,关起来,日夜承宠帝恩,只能见到朕一个。”

    闻言,杨元颐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时间心中生出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点隐秘的期待。

    他在心里回答,好。

    他也自小长在深宫,晓得帝王恩其实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此时此刻,他依旧彻底的沉下去了。

    ……

    宣懿十五年,小郡主出生了。

    过年之时洛邑王宣应衷带着妻女归京,把尚在襁褓的小郡主带给宣应亹看。

    小郡主虎头虎脑,异常可爱,也不认生,第一次见到皇姑姑便咧开嘴笑了,伸手去抓她衣领上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玉绦带。

    宣应亹很是高兴,把那绣着铭文的玉绦带接下来,缠在了宣芷与小小的手臂上。

    又附耳在杨元颐身侧说,这孩子有帝王之相,她很喜欢。

    杨元颐面上不显,心中却一惊。

    这话的意思是……要把皇位给她吗?

    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说起孩子,这也是杨元颐另一个心结。

    二人成婚已有六七年,明明很是恩爱,却仍旧没有一儿半女,每月一次请脉时他都会问太医,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可太医每次都回答他身体康健,毫无隐疾。

    他没问题……那就是宣应亹了?

    可他也不可能大剌剌的去探听一个皇帝是否不能绵延子嗣,只能一直压在心中。

    如今连她的弟弟都有孩子了……

    那日宣应亹高兴,宴上多喝了几杯,有些醉酒。

    杨元颐帮她沐浴之时却被她缠上,夫妻二人温存过后,他便鼓起勇气,于床榻间轻声问:“应亹,我们要个孩子罢?”

    宣应亹眼里还有几分醉意,语气含糊道:“朕身子在战场上伤过,恐怕是不能有孩子了。”

    他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宣应亹却不晓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秘闻,只歪身抱住他,一下子就睡着了。

    只剩杨元颐思绪万千地看着床顶,一夜未眠。

    ……

    第二日晨起,宣应亹宿醉头疼。

    杨元颐给她端来汤药,把自己想了一晚上想出来的决定告诉她:“你晓得我是我父亲生的罢?”

    宣应亹喝着药,疑惑的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杨元颐继续说:“崇月皇族有药,可以让我为你生个孩子,你……你愿意吗?”

    宣应亹放下药碗,神色莫测得看着他。

    良久,她才说:“朕昨晚说什么了?”

    杨元颐有些心慌,但还是说:“……你说你身子在战场上伤了,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宣应亹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也无妨,你迟早要知道的,”她拉住他的手,说:“那药朕知道,可使男性怀子,然而生产却比女子惨烈十倍,你是不要命了?”

    杨元颐讷讷地说:“可你毕竟是皇帝……”

    宣应亹无奈:“有没有孩子朕不在乎,只要皇位在宣氏手中便罢了,朕弟妹那么多,何愁找不到一个继承皇位之人,”

    她捏紧他的手心,继续说:“而朕……我……我只要你。”

    听闻此话,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却见对方眼中满是认真。

    那一瞬间心中不知被什么情绪盈满,只觉得甘愿为这句话去死。

    ……

    从那之后,二人放下孩子这件事,依旧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母皇和姐姐说得对,她是一个有识之君,心怀天下,爱民如子,整个中衢在她的带领下欣欣向荣,一片生机。

    杨元颐那时候便想,不出十年,中衢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然而没有十年了。

    五年不到,宣应亹身体便每况愈下,宣懿十九年的时候,她便已经到了缠绵病榻,无法起身地步。

    杨元颐日日守在她身边,喂她汤药,可有一日她却问他是谁。

    他不可置信,抖着手砸了汤药。

    从那日起,宣应亹便谁也不认识了。

    不仅是他,自小服侍她的大监,教习她武功文课的老师,心腹的女官……所有人被她一点点的忘掉,只剩下一片谁也无法理解的空茫。

    杨元颐只能每日忍着泪一遍遍地说给她听,说他是谁,说二人怎么相识,怎么遇见,怎么相爱,怎么在一起……

    有时他也会趁着对方糊涂,胡编乱造,说他们曾经相识在并州以北、相识在雀潭江南,她是一个落拓不羁的天涯剑客,或是一个钟灵毓秀的豪门千金,然而不论怎样,他们都终将相遇,终将在无边落花中牵起对方的手,不希求琼楼玉宇,只愿得几缕孤烟,共奏丝竹管弦,看潺潺流水,观水村渔市集,赏江山无限。

    然而今宵酒醒,却都是沤珠瑾艳。

    ……

    宣懿二十年初,大雪。

    铺天盖地落下来,天地都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耀得人眼花。

    宣应亹彻底沉疴难起,太医已然束手无策,殿内殿外乌泱泱地跪了一片人,杨元颐伏在她榻前,双目通红,哀哀地看着她,见她迷茫地眼神望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她神色回光返照般地开始变得清明,用尽全力伸手摸到他脸上,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她没力气再说了,只看向他身后的女官,说出最后一句话:“朕死后,不许帝君无嗣殉葬,告诉洛邑王他们三个,要永护帝君安泰。”

    闻言,他几乎崩溃,用力握住她抚着自己脸的手,痛哭流涕:“别走,应亹,别丢下我……”

    可她眸光已经涣散,只看着他这边,渐渐失了生息。

    “你留我一个人干什么?你留我一个人干什么!”他把脸埋在她冰凉的手里,哭得几欲昏死。

    ……

    大约半个月,宣应亹的弟妹们来到了上京,一起处理她的后事。

    杨元颐宛若行尸走肉,跪在灵前,一动不动,似乎魂魄已经随着宣应亹去了。

    直到宣应雍跪在他身侧,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帝君,长姐希望你好好的。”

    他好好的,他自然会好好的,这是宣应亹的遗愿,她什么都没说,连皇位、家国都未托付,只托付了他的安泰。

    他一定会好好的。

    起灵入陵,著书立传,刻碑修室。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亲历亲为,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回首二人共同走过的十多年岁月,像一把寒刀利刃,把他的人生彻底割成了前后两半。

    他拒绝了姐姐让他回崇月的要求,只搬到巽山的皇寺中,淹旬旷月。

    ……

    直到崇月起战,他才匆匆赶下山去,经由皇帝同意,奔赴了战场。

    把匕首放置颈下的那一刻,他如一潭死水的心终于生出了一丝欣喜——他总算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陪她了。

    利刃割开脖颈,痛苦和冰凉一起在身上肆意蔓延,跌下马之时他恍惚间宣应亹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笑着朝他伸出手,说:“走吧。”

    走吧。

    走吧。

    此后山高水长,千难万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

    春风拂过巽山,拂过皇陵,那述圣纪碑千百世地矗立在此,一字一句书写了一个帝王一生的功绩,等着后人瞻仰毁誉。

    然而却有一句话,永远独立于昭昭皇权之外,只道尽了独属于一人的此爱绵绵。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言不尽,观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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