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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四时心总苦(1)

    月上中天,夜已深深,府中阒寂一片。

    一行人跟在裴毓芙身后,进入了主院酩酊洲,脚下染了苍苔的青石板,如竹简一般一节节铺开,依稀还能听到草丛中清脆的虫鸣,如墨的天空缀着点点星子,模糊的飞檐在这深重的天地之间。

    游照仪牵着宣峋与的手跟在后首,宣芷与缀在她身旁,许止戈和兰屏则走在最后,警醒的看着四周。几人踏入一湖中水阁,落花在水中飘荡,有着无边浮动的声色,阁楼四角是岁月斑驳的楹柱,其上还有曾经墨迹淋漓如今业以惨淡了的门联。

    这个府邸的每一处似乎都曾经倾注了主人家的心血和情感,可如今都已经几近废弃。

    裴毓芙曾经很喜欢这里吧。

    ……若是裴王妃没有带宣峋与来到上京,那她……

    正胡思乱想着,裴毓芙已然踏入了水阁,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又让他们快进去。

    阁内空间不大,四面都关着窗,暗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兰屏寻了火折子点上灯,游照仪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木凳,再未有别的东西。

    裴毓芙沉声吩咐:“把桌凳搬开。”

    兰屏和许止戈应声,二人合力搬抬,轻拿轻放,未发出一丝声音。

    随即她拿出火折子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确认后又站起身,轻轻的朝一块地砖踩了下去,地底下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地面微陷,如窗一般打开,赫然是一个幽深的地道。

    宣峋与的手紧了紧,游照仪把他拉到怀中,一手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未言语。

    兰屏复又接过火折子,率先走了下去,裴毓芙随后,边走边解释道:“这地道是王府刚修建的时候就有的,建在水下,若是有一日暴露,按下机关便可直接淹毁。”

    许止戈断后,关上了地道的门,紧跟上来。

    几人心中沉沉,只听着,并未多话。

    地道内的墙壁是厚厚的岩石,凹凸不平,尖锐嶙峋,每隔几尺都缀着一个石灯,照亮了幽深的甬道。

    尽头是一个厚重的石门,上面雕刻着的似乎是一个卦象,游照仪并没看懂,只见裴毓芙骈指在上轻点了几下,石门便应声而开。

    裴毓芙似乎有些急切,门还未全开就走了进去,直直的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几人定睛一看,房内站着的赫然是如今应该在镇守并州的广邑王宣应亭,宣峋与也愣了,良久才讷讷的喊了一声爹。

    宣应亭应声,让他们上前来,

    这个房内和普通的书房差不多,几个书柜和博古架,中间放了一张大桌,染着一盏明亮的油灯,此外并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石门已经关上,兰、许二人一里一外站在门边护持。

    几人在桌边围坐而下,才看见桌上还有一堆胡乱堆叠的纸张,宣应亭挑出几张,放在他们面前。

    “前两日你娘给我来信,说起最近这些事,我深觉该和你们当面谈谈,便回来了。”

    游照仪朝着面前的纸张看去,灯火幽暗,她仔细看了才看清几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名字,唯一认识的只有陈西岳和越德时二人。

    宣应亭继续说:“长姐的死,我和阿映确实查过。”

    阿映是镇国公主宣应雍的小名,现如今约莫也只剩宣应亭会叫。

    “查到如今,其实早就真相大白,只是我一直不敢信,也不愿意信,但如今皇帝已然动了杀心,我等也不得不再做打算。”

    宣芷与从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顿时浑身僵硬,心跳如雷,呆愣愣的看着宣应亭,嗫喏的问:“三叔,你别和我说姑姑是我爹杀的。”

    她声音轻得听不见,可是在静室中却依旧听的清清楚楚。

    宣芷与深觉荒诞的笑了一声,问:“不可能吧?他们是亲姐弟啊。”

    宣应亭不言,只默默的注视着她。

    宣芷与感觉牙齿都在控制不住的战栗,哭腔涌现出来:“不可能吧?不可能啊,你说话啊三叔。”

    宣应亭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

    这句话宛若一锤定音,狠狠敲击在她的脑子里。

    宣芷与心口发冷,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寒气,指甲嵌入掌心,难忍的疼痛给她带来了最后几分清明。

    “母皇生我们之时伤了身子,自觉自己年岁不永,于是早早禅位给了长姐,她登基那年我才两岁。”

    宣应亭语气沉沉,于暗室中缓缓道出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

    宣懿八年,十六岁的宣应衷封洛邑王,携王妃王氏去往封地,自此除了逢年过节再也未归京。

    是年宣应亭和宣应雍不过十岁,母皇与长姐二圣临朝,中衢进入了最为繁盛的时代,靠着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拿下南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果然到了宣懿十三年,宣应亭和宣应雍各自封王,分别率领剑南铁骑和宣武卫与长姐顺利会师,并肩攻破了南羌都城,一度被民间传为佳话。

    这几年间,三姐弟共同习武,训练,议事,制定战术,商量策论,一心想使中衢更上一层楼,然而他们却忘了,这中间,确然少了一个人。

    那就是一直被忽略的宣应衷。

    他到了封地之后,宣应雍本常去看他,自小这个二哥对她也是百般呵护,生怕她磕了碰了,可自从她习武策论展露锋芒之后,这个二哥就对她日渐疏远,对着千里迢迢前来探望的妹妹也没什么好脸色,多是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又升官了罢,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等酸涩之言。

    宣应雍毕竟也是公主之尊,时间一长也对其起了愤懑之心,兄妹二人也渐渐离心。

    宣懿十四年后,南羌彻底被并入我朝版图,宣应亭和宣应雍二人也手持兵符去往了封地,兄妹几个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多靠书信往来。

    宣懿十九年,宣峋与和郑集安出生,宣应亹很是高兴,让他们今年过年带着孩子回京看看,然而还未等到新春,她的身体却突然不行了。

    “当时为长姐看诊的御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李择善,是她先觉出长姐身体有恙,可是一时间却说不上来有什么,只好按下不表,还待看诊。”

    “可谁知长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开始变得识人不清,李择善验了旧伤,认为是战时伤过后脑所带来的后遗。”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们又无令不得归,只能靠帝君的信令知晓些消息。”

    “宣懿二十年年初,长姐崩殂,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只看见了棺椁。”

    说到这里,宣应亭语气伤痛,握紧了裴毓芙的手。

    国丧过后,宣应衷登基,提出要宣峋与和郑集安留京相伴世子的帝姬,裴毓芙便和郑畔留在了上京,他和宣应雍继续回到驻地。

    至此,其实事情都告一段落,即便再悲痛,日子也还是要过,但宣应雍和宣应亭二人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

    先查出端倪的是宣应雍。

    乾明五年,押送粮草的官员来到宣武卫,这位官员出自洛邑,曾经是宣应衷登基的有力支持着,在宣应衷登基后也一路升迁,直接到了户部。

    宣应雍原本只是与他随意交谈,聊到送来的粮草,又聊到那年洛邑大旱。

    那官员道:“当年那位道长真是通了灵了,说下雨便下雨,还说今上一步登天,结果便……”

    宣应雍心中一震,却没有表现,只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有这事儿?本宫竟未听说过。”

    那官员见公主感兴趣,便囫囵个说了,道:“这事儿在洛邑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当年有位叫做灵真的道长,与陛下言明只要牲畜祭天,便可降下甘霖,还能一步登天。”

    宣应雍狐疑:“只是牲畜祭天?”

    那官员讪笑,并不敢再说话了。

    以此为介,宣应雍越想越不对劲,向宣应亭去信,二人一边寻找当年那个游方道士,一边再次秘密探访了李择善。

    先帝崩殂后,宣应衷以李择善医治不力为由将她连降两级,原来的太医院院正成了一个末尾的太医。

    时隔五年,见宣应亭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才迟疑的说出了自己未敢言表的猜测。

    宣应亹的身子是宣懿十八年开始有恙的,十九年中下旬突然急转,任何汤药、针灸都无济于事,这实在是很不对劲。

    可她思来想去,依旧没敢把“疑似中毒”四字写在脉案上。

    “没有证据,李择善不敢妄下定论,胡乱猜测,可到头来,依旧没查出所以然。”

    “这时候阿映的人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可是对方已被杀人灭口。”

    线索到这就又断了。

    直到乾明十年,宣应雍突然与他来信说,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在青楼的一个相好,他才知道妹妹一直没有放弃这件事。

    他们的人找去,那个青楼女子早就被赎身了,还自己开了一家酒楼。

    一番询问下,得到的消息是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只是洛邑一个书院的先生,会些夜观天象的本领,常常到她这里卖弄,时隔多年她还能记这么清楚,正是因为给她赎身的就是这位先生,不知哪日突然多了钱财,为她一掷千金,说要娶她好好过日子。

    谁知院子、嫁衣都置办好了,有一日他却匆匆赶来,把一堆银钱塞给她,说这辈子与她无缘,下辈子再做夫妻。

    后来便再也没见过。

    听到这,宣峋与开口道:“所以,这道士借由天降甘霖,让洛邑的百姓官员信服,又说出什么一步登天的狂悖之言,是为了自己登基做打算。”

    当时支持宣应衷登基的,大多都是洛邑的官员。

    游照仪:“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登基,还为此做准备。”

    宣峋与:“他那时候就已经想定要夺位。”

    宣应亭点点头,目光变得五味杂陈,说:“乾明十四年,我们才找到了一位被贬斥的官员,长姐缠绵病榻之时,都是她在前通传。”

    前一日还目光清明的皇帝,后一日便识人不清了。

    深深夜半,心中沉痛,她守在皇帝床前为她掩被,正要走时,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眼睛瞪大,用嘶哑的嗓音说:“香!香……”

    只喊了这两声,她又立刻闭上了眼睛,昏沉欲睡。

    她心中大惊,却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依旧日日前去,盼着皇帝能清醒片刻与她话明,可是她最后还是没等到。

    直到一日她偶然听见宫中几个小宫女闲聊,有一个道:“陛下的殿中不知是否掺了药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话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中,她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说的香是什么意思,趁夜半无人,挑了炉中的香饵收好,回去自查。

    可查来查去,那香中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说得出来有点不对劲的只是那香中多了一味叫做般若的草,只出自洛邑,上京并不常由,可是也是无毒,还伴有清香。

    “这草我找来查了,确实无毒,可是只是对普通人来说。”

    宣应亭继续道:“长姐攻打南羌之时,曾被南羌皇帝所伤,毒入肺腑,当时正战到紧要处,未免军心动摇,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映知道,一边装出今上无恙的假象,一边暗中秘密寻药。我们在战场上,抽不出手,阿映便给今上去了信,后来也是由今上献药,才得以压制毒素,需得每月一饮,而那药便以般若为引,少一味为药,多一味为毒。”

    游照仪:“也就是说,炉中所燃的香,正好使这药变成了毒药。”

    宣应亭苦笑:“是,这事儿查了十四五年,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查到了这里,很多事也就明白了,比如为什么当年今上要把阿峋和集安留在上京,表面上说是为了陪伴太子和帝姬,其实是为了挟制我和阿映,未免一日东窗事发,我们有了反意。”

    “而长姐宫中的侍从、内官贬得贬,杀得杀,人证物证早就残缺,时隔多年,谁也不能证明那味般若就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于是此事便僵持到了现在。”

    宣芷与已经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道:“所以,我爹献药救姑姑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的怎么杀了她,对吗?”

    静室幽幽,无人作答。

    可这也是答案,让她无法自持,崩溃大哭。

    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宫闱深深,到底是谁让谁真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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