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阜市社会福利院】

    二十八岁的许晏光看着这块老旧的金属牌子竖挂在大门一侧，恍然间仿佛看见年少时的沈清时穿着校服独自走进去的背影。

    关于这个福利院，他是从沈清时那本《山梦集》上看到的，上面偶然提过她会定期去南阜市社会福利院做志愿，这对于许晏光而言，也算是一条可以尝试的线索。

    昨晚笔记本另一边的许晏光告诉他并无收获，许晏光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了对方，告诉他不着急，慢慢来。

    但实际并非真的就能慢慢来。

    他的人生还有五六十年可以慢慢寻找，但时光另一侧的沈清时等不了。

    许晏光轻抿着唇，一步一步踏进了这家福利院。

    现在是初秋，叶子甚至还未泛黄，长在树枝上任由风吹出沙沙响。整座福利院绿荫丛丛，颇有生机。现在是清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还有一位穿着红色马甲的女人在扫地。

    她看起来有六十了，身材壮硕，腿却很细，头发不少卷曲的银白掺杂在黑发里，被皮筋绑在脑后，只又细又短一个小髻。女人扫一段路就要直起身子捶捶背，还“诶哟”地感叹着小李今天怎么没来。

    许晏光上前，礼貌开口：“阿姨，打扰了。请问如果想要找人，该向哪栋办公楼走？”

    女人闻言朝许晏光看去，她先是一顿，才道：“找人啊，那你顺着这条路直直走，看到一个康健院的时候上左边的台阶，那里的工作人员会带你走流程的。”

    许晏光点点头一笑：“谢谢。需要我帮您扫吗？我时间还来得及。”

    “真的吗？那、那就太好了，”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任由许晏光接过扫帚，然后在旁边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了，我的腰最近刚犯老毛病，走几步路这个汗啊就直冒，就这一小段路，你瞧瞧我——”

    女人说着就拿手绢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

    “真是个好小伙子呀……你来找你的亲人吗？姊妹？还是长辈？”

    许晏光摇摇头，很自然地开口：“来找一位老友。”

    “老友？”女人惊讶，随即眉眼犹豫起来，“我们康健院这边最大就到十八岁……倒是老年护理院，可能会有上了些年纪的……但对你而言好像年纪又太大了点。你是想找之前住在这里，后面离开的吗？这个我们倒也有记录。”

    “都不是。”许晏光淡笑，似乎提到沈清时，提到他的过去，他眼神就会不自觉温柔些，露出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算是少有的笑容，“是我年轻时的朋友。她那时候还上学，常来这里做志愿。”

    “啊？”

    女人一愣，思索起来，慢慢地脸上开始浮现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她还是道：“小伙子，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一面？”

    “见过我？”许晏光也愣了。

    “对，你是不是姓许？还和小宁是朋友来着？好多好多年前，你们四个娃娃一起来做过志愿？”

    “小宁……您是说谢宁？”

    “对！对！”女人神色大喜，两手一拍，看许晏光的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诶呀，我就说你这小伙子越看越眼熟！我是刘姨啊，你忘啦？你这小伙子还没我记性好！欸呀欸呀，真是男大也十八变，这气质沉稳多啦，真是和小时候不一样。”

    “那你是来找小宁的吗？正好小宁今天就来，你可真来巧了！”

    许晏光有些懵，他对谢宁的印象只停留在高中时隔壁打篮球很好的少年。彼时他还想拉谢宁和他一起打球，结果对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

    那现在这是……许晏光明白了，是时空被影响改变了。看来周末十年前的许晏光和沈清时去福利院时，还有谢宁和另一个人。

    重见当年的同学当然值得开心，但——

    “刘姨，我和谢宁一会儿就见。不过这次我是来找小时的，沈清时。”

    “小时？”刘姨的笑容收了收，然后叹了口气，“小许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小时她——”

    “我知道。”许晏光打断了刘姨，他不想听后面的字和沈清时连在一起，“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的过去。”

    “这——”刘姨沉吟半晌，拍了拍许晏光的肩膀，“唉，你们都是好孩子，有个人还能来记着小时也好。你跟我来吧。”

    许晏光稍稍垂眸，跟了上去。

    -

    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现在福利院条件比过去好太多，国家重视，拨款丰厚，社会人士也捐款很多，都努力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老人们能生活地好一点。

    许晏光跟在刘姨后面，一直到一条长廊，两侧是办公区，墙壁上则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都是志愿者和孩子们、老人们的合影。

    “小时连着四年月月都来。她性格好，人又漂亮，孩子们都喜欢跟她玩。不陪孩子的时候，她又干活，我们都让她歇歇，但她干活又利索又干净，摆书比我们都快……”

    刘姨带着许晏光慢慢走着，每到有沈清时的照片时就停下来。

    “这是小时第一次来，还有些紧张呢！”

    “这是小时过年的时候带着孩子们包饺子……”

    “这张是小时教孩子们唱歌，其实她自己唱得呀，哈哈……”

    许晏光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他走得很慢，非常慢，指尖触碰到照片上的沈清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在少女脸上留下一丝划痕。

    第一次来的沈清时穿着牛仔裤和白短袖，外面套了红色马甲，黑长的头发顺下来，露出更加青涩稚嫩的面容。

    包饺子的沈清时面前是铺满白色面粉的面板，她周围围着孩子，鼻尖上还带着点面粉，像偷吃了甜点的猫。

    唱歌的沈清时脸有点红，显得格外生动些。她底下的小孩子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想来她唱得也奇奇怪怪。

    这么多的沈清时，这样生动的、不同的沈清时，都是许晏光没见过的沈清时。

    十年来，他能够触碰到的就只有钱夹里那张一寸照，还有被他挂在书桌面前的毕业照。

    他将一寸照随身携带，小心翼翼地收着。他不是不知道公司底下的人都讨论过他钱夹里那张女孩的照片，但他没有去管，他宁肯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属却爱而不得，也不想应付对他有情愫的女人。

    “诶，这张——”刘姨声音在比他远好几步的位置传来，“你看，小许，这就是你们那次来拍得！”

    许晏光触碰沈清时的手一怔，他立刻看过去，眼睛稍稍亮起光。

    他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