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时和许晏光坐在草地上，这简直是看日落的最佳的观景台。

    沈清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她没有细数具体日子，只是从很随意的一天开始，她连来这里的欲//望都没有了，开始平淡的上学、放学。

    久违的景色回到眼前，说不畅快是假的，沈清时吹着海风，听着海浪，格外轻松。

    “同桌……”许晏光罕见的语气有些小心，“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追吗？”

    沈清时偏过头看向他：“你遇见了沈岁安？然后帮他打跑了欺负他的人？”

    许晏光一噎，道：“对了一部分。”

    “那还有什么？”

    “那天，就是你丢草稿的那天，我去小商店买晚饭，回来路上遇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从他同学手里拿到了你丢的草稿，是打算还给你的，但被那个叫王连的人拦下来了。我知道草稿是你的，就帮他揍跑了那些人，然后他就托我把草稿带给你，还……还嘱咐我别告诉你。”

    “抱歉，骗了你。”

    许晏光和盘托出，心里对沈岁安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又想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阴魂不散的王连吧。

    沈清时听后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丢失的草稿是如何回来的。

    她道：“李晖栎的表妹也在一中上学，李晖栎说那天他撞翻书，收拾后把自己准备的留给表妹的笔记给了她，应该就是那时候拿混了。”

    然后李晖栎的表妹意外拿到草稿，又被同班同学沈岁安看到。

    许晏光点点头：“那就是这样了。嗯……同桌，你没生气吧？”

    “生气？”

    “我和沈岁安一起骗了你……你应该不是很喜欢沈岁安吧？”

    沈清时闻言一怔，又轻轻笑了笑。

    “不会。无论如何，你都想帮我找到草稿，我要谢谢你。”

    许晏光松了口气：“嗐，这都是小事，你没生气就好。”

    “怎么觉得我会生气？”

    “因为——”许晏光一顿，看着她没说出接下来的话，只静静看着她。

    少年眼神不似平常那样活力又简单，他看着她，眼中盛着犹豫和小心翼翼，似乎还有些担忧。

    沈清时不解。

    半晌，许晏光轻轻开口。

    “因为同桌，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

    “我上高中前，一直住在这里。”

    沈清时望着大海，夕阳已经隐匿进海平面了，天色青灰，慢慢变暗，零星几颗星星开始在天空闪耀。

    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她就住在这片坐公交能够经过的老居民区里。

    居民区是老房子，门口没有楼宇门，旁边就是一个大垃圾储存口，各家都可以在楼道内的垃圾口里将垃圾扔下去。这些垃圾会顺着脏臭的管道滚落到楼外的储存口，再由定时来的垃圾车全部运输走。

    夏天闷热潮湿，垃圾即便每天清晨都收，但晚间放学时还是会积攒出臭味。这股酸臭的味道细细密密的飘出来，混合着一楼抽油烟机口飘出来的炒菜味，混成一团，就是沈清时童年里最立体的味道。

    其实她也不是一直厌恶这味道的。

    在更小的时候，夏天依旧炎热，但爸爸妈妈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去海边玩。沙滩和海水是最有趣的免费玩具，她堆堡垒，堆小人，在沙滩上画画，回来爸爸妈妈会给她买个一根三毛的冰糖冰棍，甜滋滋冰凉凉，她吃第一口，却总吃不完，最后半化着给爸爸妈妈吃掉。

    那时回到家，垃圾的酸臭味会被嘴里余留的清甜掩盖。她还会耍赖不想上楼，磨着爸爸背她上去。爸爸也真的会背，妈妈在后面说她多大了还要人背，她转过头笑嘻嘻。

    “现在我小，爸爸背我，等我长大了，我就背爸爸——我就是这么说的。”

    沈清时轻笑，她每每回想起都会笑，可在笑什么，她又不知道。

    相反，一向乐呵呵的许晏光没笑，他定定看着沈清时，沉默着。

    然后，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爸爸就不背她了，因为爸爸要工作。他说他要挣很多钱，给她买好看的衣服、昂贵的玩具、漂亮的大房子，他还要买小提琴，因为她总是说想学小提琴。

    他说，他要满足小公主所有的愿望。

    那时候，她是这片垃圾臭味都久久不散的居民区里最幸福的小公主。

    “起初是妈妈和他一起忙碌，后来妈妈又回来了，爸爸却走了。他从每个月回来看我和妈妈一次，再然后是三个月，最后是半年，甚至大半年。”

    爸爸换了轿车，却再也没带她去海边玩过。爸爸给她买全新的奥特曼漫画，但那时候班级里每个女孩子都喜欢芭比娃娃，她也想要芭比娃娃。爸爸还答应她，总会买小提琴的，他已经在找老师了，他想给她找最好的小提琴老师。

    再往后——

    是争吵。

    是玻璃烟灰缸砸在地上的声音。

    是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最后变为夜里断断续续的啜泣。

    还有夜里的电风扇和被叫醒的她，妈妈告诉她，反反复复告诉她，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你爸爸有新的家了。

    她知道，她没有沙滩、大海和冰糖冰棍了。

    从那时候起，楼门口垃圾的酸臭味弥漫在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散去。

    “有一天，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但饭后他们又在吵。我受不了了，就从家跑出去，我跑啊跑，我想，随便到哪里去吧，反正哪里都一样了。”

    “那天是暴雨，我狼狈极了，浑身湿透，路上甚至被一条流浪狗追。我跑，躲到被废弃的院子里，却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

    “我浑身湿透站在这里，任由雨随便下，我只看着这片海。我开始爱上这里，因为它也有大海。”

    “这是我自己找到的大海，没有人给我，所以也没有人会夺走。”

    “这是我的大海。”

    沈清时看向许晏光，她说这句话是眼睛里那么坚定，那么有安全感。

    她喜欢这片大海，因为她不会再失去这片大海。

    她就是这样，她开始喜欢长久的、不会改变的东西。

    像山，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时间流逝，它都永远在那里；像教学楼门口那颗粗壮的黄葛木，它有上百年了，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儿，什么也带不走它；又像星星——它更永恒，和大海一样，就算有一天连世界都毁灭了，海还在，星星还在。

    “如果可以，我想变成一片大海，或者一颗星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