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不算繁忙的马路上，一辆贴有大大“实习”标志的粉色小车车在车流中缓慢行驶。
由于它的时速堪比蜗牛与乌龟赛跑，车价又相当之高，因此边上的车辆纷纷谨行避让，好似害怕这看起来就很笨的车随时会失控，自己撞上来。
车内，副驾驶位，江妍妍低着脸，手扶住额头，语调不再像刚开始那会儿有波澜：“导航说的是左拐。”
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的驾驶员：“拐了呀。”
“是拐了，但你打的是左转灯，拐的是右拐弯，占的直行道。”
驾驶员似是不信：“啊？是吗？”
须臾，她垮脸，“这能怪谁啊，是韩澈又不守约，那现在怎么办啊？”
一路开下来，江妍妍已然麻木，短短十几分钟车程，早被她开出了长途般的感觉。江妍妍抬了抬手：“看见前方虚线了吗，在那里掉头。”
苏栩：“噢。别这样绝望的语气嘛，导航显示就快到韩氏了。”
“早就快到了好吗？你已经环绕飞行盘旋等待好几圈了，是在等塔台指挥才肯降落吗？”江妍妍终于忍无可忍。
苏栩唉的一声：“庆幸路上没发生剐蹭吧，不然还得赔钱。”
将车停在韩氏办公楼前的停车位后，苏栩和江妍妍下车，现场搜寻周末加班的小姐姐小哥哥。
还果真让她们发现一位，苏栩将两把车钥匙交予对方手中，嘱咐：“徐经理，那就麻烦你了。”
“好的，韩总一过来我就交给他，二位请放心吧。”
苏栩善意微笑致谢，然后两手一圈江妍妍手臂：“任务完美完成，走吧，现在去门口打车，请你做美甲。”
一个半小时后，两女生喜笑颜开地欣赏着自己的手指甲，互相夸夸，再拍照片上传朋友圈。
咖啡店的户外圆桌上，苏栩吸着海盐芝士拿铁，对江妍妍说：“下个月又要给你涨薪啦。”
江妍妍脸从屏幕前抬起，大喜：“真哒？”
苏栩抬抬眉：“那还有假，我爸都批了。”
江妍妍一拍苏栩：“我就知道跟着栩栩姐有肉吃，都给我涨过两次了现在还要涨，我的老板们怎么都那么好啊。”
苏栩认真：“那是因为你做得出色呀，而且最近工作量真的增加了许多，辛苦你了。”
江妍妍满脸不在意：“不辛苦不辛苦，订单多，平台忙了，大家伙才能集体改善伙食，挣到更多钱，都是相辅相成的道理，我懂。”
苏栩清笑：“谢谢理解。”
“谢什么，我还要谢你呢。你看，咱们以前说过的，现在都实现了吧？”
“什么啊？”
“物和堂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呀，现在不就是吗？”
物和堂近来发生的飞跃众人有目共睹，整个团队正在快速行往一条更为宽广发达的道路。所有员工的福利待遇也随之大幅提升，达到与韩氏那样的大企业持平的水准。
初冬暖阳高高悬挂在湛蓝之上，将明媚光线普洒人间，苏栩忽就感觉心里一阵温热安宁。
“妍妍，谢谢你一直陪伴我，陪伴物和堂成长。”她道。
江妍妍露出八颗牙齿在灿烂的阳光下傻笑：“那你再请我吃顿饭。”
苏栩：“好呀，本来就要请吃饭，反正今天一天我都跟你鬼混了。”
江妍妍奚落她：“本来不用跟我的，有恋爱你不去谈，怪谁。”
苏栩低脸，嘟哝：“他又没约我。”
江妍妍：“你不加微信人家怎么约你？”
苏栩：“他不是会找你吗？”
江妍妍翻白眼：“噢，今天没找，你死心吧，就跟我混。”
苏栩道：“行啊，吃过饭去哪？不想逛街了。”
江妍妍凝神想了想，但最终没想出来结果。
两人吃完饭在商场里百无聊赖地游荡，苏栩甚至提出来要提前回家。
忽然，江妍妍男朋友来了电话。
两人互报坐标后，苏栩听见江妍妍对着电话问道：“我旁边还有个朋友，我们一起过去行吗？”
挂掉电话，江妍妍兴奋：“走，跟我去体育中心看帅哥打篮球，保证你不再无聊。”
苏栩：“那我还是回家。”
“别啊，回家多无趣啊，走啦走啦。”
于是乎，苏栩被江妍妍拽到了宜清最大的体育中心。
两人坐在户外球场的观众台，看各式队伍。矫健人群里，有训练有素的团队，也有非专业人士娱乐切磋。
江妍妍低头给男朋友发信息，问他在哪里。
但对方一直没回，苏栩安慰她说肯定在打球。
江妍妍复又抬头，探着脖子在乌泱泱人群中寻找自家男朋友。
过了会儿，她逐渐失去耐心：“怎么就是看不见啊，他在不在这一堆人里面啊？”
苏栩眨眨眼：“你再找找。”
江妍妍：“都观察两遍了，真的没有他。”
隐隐熟悉的情景，苏栩眉头不禁为之一皱，忆起那年她在球场里搜索韩澈的身影。
同样亦是如此，找两遍都不见人。
电话响，江妍妍飞速接起：“找不到，哪一队是你们啊？”
苏栩盯着江妍妍脸看。
须臾，江妍妍仰脸看天，冲着电话：“还分室内室外？靠！”
放下电话，苏栩问：“怎么了？不对吗？”
江妍妍大无语：“白在太阳底下晒半天了，他不在这块，在室内的那个馆。”
现在，苏栩坐在篮球馆内的观众席，听边上的小情侣高声吵架。
“篮球馆是篮球馆，篮球场是篮球场，我电话里说的是馆，不是场。”
这是江妍妍男朋友的声音。
江妍妍：“我管你是什么，你害我们俩在大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
“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有理有据的情况下辩不过就开始扯别的？那我问你，如果按照我们约定的，在篮球馆碰面，不是就不用挨晒了么？”
“你！”
江妍妍嘴巴这般厉害的居然也会卡壳，只见她卡住了也不泄气，斗志昂扬，绝不认输道，“馆和场的，我们女孩子怎么会分得清楚，你就不能用，室内，室外，这样的词表达吗？那样我肯定不会认错！”
猛然间，苏栩一个警醒。
室内的，室外的……
篮球馆，篮球场。
这微妙的差别。
接而，韩澈那日在走廊里向她发出邀约的场景浮起…
画面像老式电影般缓速播放，随之韩澈说话的声音渐渐在脑海中拼凑。
篮球场，对，他说的显然是，篮球场。
不是馆。
财经大的塑胶跑道操场旁边，有一片区域，里面划分有网球场，羽毛球场，排球场，和篮球场。
而位于学校南院的，建筑外形时尚漂亮的那栋，叫做体育馆，内含有恒温泳馆，健身房，舞蹈室，武术室等，最主要，也有篮球馆。
那次，由于时间匆忙，苏栩未经分辨便直接跟着图书馆的两位女生去到了位于室内的篮球馆，在那里，她与今日的江妍妍一样，根本找不到韩澈。
旁边年轻小情侣的吵架声音逐渐从苏栩的耳道里弱化下去，她开始意识到整件事存疑。
一下子，她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在关注栏里迅速找到学校官博，微微发颤的手指戳动屏幕输入关键字：【2019年篮球入围赛】
顷刻间，屏幕上跳满带图的文稿。
她以目阅读——
【2019年沪市财经大学篮球赛最后两场入围赛即将展开，时间周六下午两点，地址：体育馆3号门（工商管理系VS法律系），体育场5区（金融系VS新闻系）。】
苏栩惊异，原来有两场同时进行。
她又急急回看两遍：金融系，体育场5区。
果然…
韩澈果然不在她去的那个馆！
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唇，苏栩另一手接着往下翻。
【赛事通告：祝贺2019年度沪市财经大学篮球赛总决赛入围赛队——金融系，法律系。】
下方贴有球队合影，苏栩手指缓缓移向室外的那张。
点开，放大。
看见了旧时光阴里的存影…
那人剑眉星目，单手将球环在腰侧，峻挺立在队伍的边上。身穿的白色球衣号码为11，跟宋以发来的视频里，一模一样。
苏栩眼眶急速一热。
一切是真的，
他并非故意耍她，
从来不曾。
是她无知，不懂赛事就罢了，也不知道去询问细节，瞎跟着人跑错了地方。
害得韩澈等了她那么久，一年又一年。
利瑾和江妍妍说的都对，明明学习能拿到第一，谈到恋爱就缺根筋，细胞排列堪忧。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簌簌就流下。
原来这个故事很久之前就可以开始了，是她迟钝，生生让两人错过。
内心波澜起伏，她手背抹泪，鼻息抽气，肩膀一抖一抖。
忽而，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身旁吵架的情侣，大声：“篮球场，和篮球馆是两个地方！”
那两张嘴巴终于停止了斗殴，徐徐向她转过了头。
“不然我们在这吵什么？”江妍妍一头莫名地问。
问完她发现苏栩的脸上全是泪水。
“哎呀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栩栩？”她向她走过来。
苏栩情绪难平：“…我想去找韩澈。”
江妍妍一听：“好呀好呀，你想找他就去啊，终于开窍了。”
苏栩应声点头，然后转身就朝着大门方向跑去。
出门后一路小跑不停歇，但在经过室外球场的时候，她脚步停驻，目光投向不远处。
注视之下，那些奋跃跳动的朝气人群，渐渐与脑中的11号球衣叠影。
韩澈打球的时候，肯定与他们一样帅气。
不，他要更帅，是帅到惨绝人寰闪闪发光的那一种，是占据她心魄惹她无限遐想的那一挂。
现在，她确信了，她是喜欢的。
十分喜欢他。
并且不是今年才开始，大学的时候，那颗称作为爱的小种子，就萌出过细芽了。
*
出了体育中心苏栩迅速打上车回家，进门后她回房间重新化了更为精致的妆面，然后换上一件奶油色的羊绒连身裙，拿上大衣便匆匆下楼。
“妈，我要去趟沪市跟朋友见面。”
厨房里利瑾扬声对着外面：“噢好的，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
苏栩跨出院门，将门带上：“知道了。”
走在巷子里划开手机，翻找出黑名单里的韩澈将他电话号码解除。
然后她思考，这一场奔赴，该如何与他表述。
韩澈孤身奋勇至今，哪怕变成陌生人的身份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而她却错过太多，太久。
缺席了他的少年，又折断过二十岁的弱冠。
此刻，她想弥补。
想找到时空裂缝，钻入到里面，让时光倒回去，回到沪市财经大学。
然后，再走去那个，
室外的，篮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