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看见韩澈从车头绕至驾驶位，砰的一声带上车门。
她更紧张了，视线开始四下飘移，当抬眼看见车顶上方整片星空时，紧绷的一根弦终于喀嚓断裂。
这是深刻于脑内的存影，是那个缠绵悱恻的深吻后，睁眼映入的第一个画面。
漫天星芒下的初吻，连同那个人的气息，早就一起深深融入记忆深处，如深水里曼妙起舞的海草，牢牢将她围困，锁住。
忽而，眼前光影暗去，苏栩回过神，是韩澈侧身过来。
“你你你干什么…”她小刺猬似的竖起毛。
“你愣在这两分钟了，也不系安全带，想什么呢？”韩澈一边拉外侧安全带，一边说。
“哦，哦，我自己来。”
迅速扯动两下后，伴随着“啪”一声，韩澈已然帮她扣好。
车子往马路中央驶去，在韩澈操控下，很快越过了繁华路段，进入到宜清的另一片区域。
苏栩盯着前方路面，忐忑。
“要…要去哪里呀？在办公室不能说吗？”她小声问。
韩澈单手抚方强盘，专注驾驶，以平静的声调回她：“你说的急，相关证件我没带身上。”
苏栩侧着脸：“这事还需要证件？”
韩澈：“需要。”
右转嘀嗒声响起，苏栩看见车子驶入一条上山的柏油马路。
她睁大眼，韩澈好像在往更偏僻的地方开。
盘山而建的公路，七弯八拐，韩澈转动方向盘的手却收放自如。
向上爬坡的缘故，耳边不时传来发动机低低的咆哮，如同伺机的野豹隐眸埋伏山涧，等待暮色下迷途忘返的小鹿。
四野俱寂，荒无人影，甚至连座房屋都瞧不见。
穹顶之下，不过葱茏与山风，落日和薄雾。
苏栩喉咙默默吞咽下一口。
自从戳破了韩澈对自己的心思，体验过他雷霆手段之后，她脑袋里几乎没健康过，现下他又将她带来这偏远僻壤…
脑中开始浮出多个片段画面，其中没有一条能播。
韩澈侧过眸瞄她好几次了，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心理活动很丰富？”
苏栩神绪游移：“啊…啊？”
须臾，“你要带我去哪啊？这里都是参天大树，怪吓人的。”
韩澈正视前方：“快到了。”
果然，绕过了大大的U型弯角后，车子驶入半山的一块平地，接而，一座巨大庄园映入视线。
看着眼前宫殿般大小的独院别墅，苏栩唇瓣不禁微翕。
“这是…是？”
与传统宫殿建筑风格不同，此幢别墅的外形是时下流行的超前卫现代风，带有强烈科技感。
苏栩这边看去，能清晰辨出建筑物共包含三层，每层设计有巨幅大视野景观窗户，美感达到极致，堪比莫干山一带的顶奢度假民宿。
院子的栅栏门感应到了车辆，缓缓向两边打开，韩澈放低车速驶入，最后在车位挺稳。
见人已看呆，韩澈只好再次帮她解安全扣。
“下车？”他问。
“哦，哦…”苏栩回神，开车门跨出。
站稳后，她试探问：“这里是你家？”
“对。”韩澈提着包和外套下车，示意苏栩跟着他走。
韩澈迈着长腿在前侧，地面上的暖色感应灯带随他脚步依次亮起。苏栩观测科技散发的神奇，情不自禁侧脸向院内看去。
God，院子真大，可以踢足球。
进了门，韩澈从鞋柜拿出一双干净脱鞋递给苏栩，苏栩接过，道谢。
换好后，随他步入正厅，抬头看见宽敞开阔的挑空跃层后，她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要带我来你家里啊？”
问完她意识，这么大的房子显然不止住他一人，他爸妈等会要是看见她了该怎么说。
虽然韩澈常常去她家，但不知为何，现在她来这里却含羞带怯，很是不好意思。
挪移的步子也愈发拘谨，像歇落墙角躲雨的小鸟，一点一点，往中央沙发靠拢。
主人泰然自若，随意将外套与包搁置沙发，并单手解开一粒衬衫上端的纽扣，回答她：“你先坐，我上楼拿点东西。”
韩澈帮她倒了一杯温水之后便从楼梯上去。
苏栩一人坐在硕大客厅，不敢轻举妄动，好似害怕惊动对方父母，只能转动着她那颗好奇脑袋，观察四周。
韩澈没让她独候太久，没一会便下来，手中拿着一个暗红色小本。
苏栩放下玻璃杯，站起来。
落步，韩澈打开小本，翻到其中一页，递去她跟前，向她展示。
“我没有欺骗你，宋以也是我的姓名，随妈妈的姓一直用到八岁。”他说。
苏栩低头，目光定格页面。
曾用名那栏里，果真清晰印有宋以二字。
那一霎，她确实有被这种出示户口本的诚意打动，也认识到他并未有在姓名方面胡编乱造。
但……
他这是避重就轻。
她无奈笑：“这样就能证明什么了吗？”
韩澈：“当然还有宋溪那天生病入院的病例，我拿给你看。”
正这时，客厅里响起叮的一声。苏栩寻声，望见两扇银色的电梯门向左右两边打开。
她刚错愕怎么家里还装了电梯，就看见宋溪小团子一跳一跳地从里面蹦了出来。
定睛，宋溪发现了苏栩，随即，脸蛋上开出太阳花：“姐姐！姐姐来了！”
她挣开旁边搀她的手，飞速向这边奔来。
站在韩澈面前的苏栩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有一瞬不知所措。
目光落在宋溪身后的中年女士身上，她含蓄而礼貌地微笑：“阿姨，阿姨好。”
宋溪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苏栩的腿，苏栩摸摸她的头。
中年女士一边应声，一边走上来，善面盈笑：“诶，你好。我是专门照顾宋溪的住家阿姨，叫我秦阿姨就好。”
苏栩连忙：“秦阿姨您好。”
秦阿姨转脸对韩澈道：“今天有客，怎么不提前说呀，我也好多备几个菜。”
韩澈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反道：“秦阿姨，正好，您可以帮我跟栩栩解释一下宋溪那天惊厥住院的事么？”
八面玲珑的性格顷刻间会过意来，秦阿姨热切看向苏栩：“想必这位就是阿澈那天要出门去见的人了。”
苏栩面含浅笑。
热情的阿姨继续道：“哎哟那一天可真不怪阿澈，本来说好了他下午就出发去沪市，奈何溪溪惊厥的毛病又犯了，她父母航班延误一时回不来，医生又不让他这个当哥哥的离开，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他才走，所以就耽误了事情。”
苏栩见她说的跟韩澈差不离，且表情真诚语气和善，看着不像骗她，便眨眨眸，礼貌地：“真的么阿姨？”
秦阿姨：“当然真，千真万确，病例我还收着呢，我拿给你看看。”
苏栩赶忙阻止：“不用，不用这么麻烦的秦阿姨，我相信。”
秦阿姨道：“好，好，别有什么误会就好。”
苏栩瞧边上韩澈，发现韩澈正用一副“我确实没有骗你”的眼神注视她。
她表情理所当然松动，但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了头，看宋溪。
宋溪两只小胳膊还圈住她的一双腿，小嘴咧着，喜滋滋，乐融融：“姐姐终于来我家吃饭啦。”
苏栩一怔目，什么时候说要在这吃饭的？
秦阿姨见状一拍掌：“那我得赶紧去准备了，阿澈，下午送了两箱生鲜过来，我都拆开存冰箱了。”
苏栩忙说：“秦阿姨不用麻烦，我不在这吃，我…”
天真的小声音随即响起：“为什么呀，上次答应了在我家吃饭的，姐姐说话不算数。”
苏栩：……
她万万没想到哄小孩的话这么快就要实施履行。
趁着她犹豫的当儿，韩澈对秦阿姨说：“这次的鱼比较棘手，我去弄吧。”
秦阿姨点头：“诶，好好，有你帮忙我速度就快多了。”
两人商量好了似的，根本不问苏栩同不同意，转身就往另一侧方向走去。
留下苏栩和黏人身上根本撕不下来的宋溪站在原地。
苏栩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似有努力憋下一股笑。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回被兄妹俩套路，心里头少了些不服气。
不就是饲养员又想投喂了么，在哪不是喂，反正不来他家，他还是会跑去她那。
“嘻嘻，姐姐。”宋溪用毛茸可爱的小脑袋蹭了蹭，“姐姐你同意啦？那现在可以邀请你去参观我的城堡了吗？”
“好呀，溪溪小公主。”
脚步在即将跨上楼梯的一瞬间停驻。
苏栩拉住宋溪，柔声：“溪溪，客人不能随意去到别人家卧室。”
宋溪歪着小辫子：“那为什么我总去姐姐的卧室？”
苏栩：“呃…”她思考片刻，“如果在楼上碰见了你的父母，那样会很不礼貌。”
宋溪认真的小脸极力解释：“可是我的父母都出差了，而且父母的房间在三楼，不会碰见。”
苏栩朝楼梯上望了望。
宋溪又说：“姐姐，二楼是我和哥哥住的地方，你是哥哥的朋友，可以来参观。”说完手拉着苏栩就往楼上跑。
迟疑中，苏栩已被宋溪带着上了一道阶梯。
厨房那边忽而传来韩澈的声音：“就去她的城堡里看看吧，她期盼这一天很久了。”
于是，苏栩来到了一座粉色的城堡。
“哇……”
不管岁月和年龄将女孩往前推进多久，少女心和公主梦永远不会缺席。
门扉轻启后，苏栩兴奋地往溪溪公主的粉红城堡里飞扑进去。
巨大房间内，粉色的墙面，粉色窗帷，公主床上悬挂着的柔柔粉色纱帐铺洒而下，像倾泻一地的蜜桃软糖。
最醒目的当属一套五彩配色的城堡造型组合帐篷，栩栩如生，如梦如幻立在房间中央。
宋溪飞快钻进帐篷，朝苏栩招手：“姐姐快来，和我在城堡里睡觉。”
“哈…好呀~~”苏栩难掩心头雀跃。
两人趴在帐篷里，苏栩更是抱着枕头开心地滚来滚去。
“你的城堡也太漂亮了，溪溪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吧？”
公主点头确认：“当然是啦。爸爸妈妈爱我，哥哥爱我，他们一起给我建造城堡。”
两人将城堡躺了个遍，又参观了公主的阅览区，游戏区，吃下一堆奇妙糖果，最后，宋溪说：“现在，该轮到哥哥了。”
她拉着苏栩出门。
苏栩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她抬手阻止：“溪溪。”
宋溪一个劲拉她往前，并没注意到呼唤。
“溪溪。”
又一声，并且苏栩手上微微用力，迫使她停下。
“怎么啦姐姐？”小姑娘问。
苏栩蹲下，耐心的与她眼睛平视：“女孩子不可以随便进入陌生男孩的房间，这个你知道吗？”
小萌娃点头：“知道呀，妈妈经常说。”
“那我现在不能去哥哥的房间，明白吗？”
小萌娃：“哥哥不是你的陌生人。”
苏栩默叹，然后，她转换一种说法：“那也要有主人的邀请才可以进入私人领地，像你刚才就邀请了我，而哥哥并没有邀请我。”
宋溪小表情微动，似有觉悟。她转了转眼珠，继而，抬起右指指向旁侧处：“那这里可以去吗？”
苏栩顺着手指的方向偏过头，看见了一处类似待客厅的区域，在一套大象耳组合沙发的背后，悬下一面别致的软装墙，将会客区与办公区巧妙隔断。
“那是哥哥的书房。”宋溪说，“哥哥的朋友常常坐在那里玩，可以参观吗？”
苏栩想了想：“应该…可以吧。”
宋溪合掌：“耶。”
苏栩被拉过去后，饶有兴致地听着童言童语介绍。
“哥哥加班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有时候坐他腿上，他做完工作便会给我讲很多很多故事。”
苏栩：“是吗？”
小脸认真点了点：“是呀。”
顺着长长的敞开式书柜，苏栩走到了中部。
宋溪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哥哥的崇拜：“这些书哥哥全部都读完了，我哥哥厉害吧。”
苏栩清然一笑：“嗯，厉害。”
手指顺着一本本不陌生的书名滑过，忽而，有个东西阻挡在了手前。
一面画纸大小的木质画框闯入她视线。
它之所以这般吸引苏栩注意力，是因为绘画的右下角，是她极为熟悉，阅有许许多多次的——韩澈微信头像上那枚抽象的羽毛。
画像右下角一般为作者落款署名，但这一幅为何引用羽毛落笔。
一颗心情不自禁猎奇，苏栩伸手，拿过胡桃木色的画框。
看起来是现代派系的画风，执笔有力，简洁而有格调。
不难辨认，那是位异域女神。女神神秘，未现正脸，只绘有海藻长发和蹁跹背影。
在那片圣洁美背之上，自内而外翩然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叫人心撼。
翅膀被七色渲染，羽翼饱满，如瀑垂落，宛若浮云之上彩虹滑落人间，似梦似幻。
苏栩被画作传递出来的美感震击，进而两眼聚焦构成七色羽毛的笔触。
她发现那些线条有些奇怪，弯弯绕绕，像是…
她定格住，是阿拉伯数字。
对，她确定，整片翅膀都由数字组成。
旁边人儿的解释声打破了她一个人的沉浸。
“这是哥哥上大学时画的画。”
苏栩不禁转头：“这是你哥哥画的？”
小人儿抬脸：“对呀。”
拿着画框的人蹲下，看宋溪：“那你知道他画的是什么吗？”
“知道。”宋溪说，“是彩虹女神，伊利斯。”
“伊利斯？”
“嗯。”宋溪小脸真挚。
她不由继续问：“那彩虹女神的翅膀上为什么写着这么多数字呀？”
“那是哥哥的考试成绩。”
苏瞳目一怔，垂下。
难怪感觉这么熟悉，这些排列无序的三位数字，可不就是伴随了整个高中的总分成绩么。
宋溪小手指向翅膀尾处：“这些，是没考好的。”
再移到翅膀中部，“这些是进步的。”
最后，翅羽上方顶端：“这些，是拿全年级第一的。”
“全年级第一？”苏栩不由惊了。
记忆中，她下一届的霸榜者叫做张淼。
韩澈，他什么时候？
她眨眼，仔细辨认，看来宋溪对这些事很熟悉，因为按照分数断层来看，她的解说完全没有错误。
从五百多，到六百多，再到最上方的那些，680，681，679，685，689……
作为级部第一，她对这些数字太过清楚，只有高高地爬到这个分数，才能高枕无忧地将第二名狠狠甩下，永居榜首。
但……
她从来第一，尚且不易，韩澈从五百多分爬上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你哥哥当时应该付出很大努力了。”她低喃。
“当然啦，只要跟彩虹女神一样，次次都考第一，就可以去认识她了！”小奶音逐字逐句地，认认真真解说道。
一刻，苏栩怔住。
“什…？”
“溪溪，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哥哥很努力的考第一名，然后去认识彩虹女神。”
心房一处隐隐恻动，接而驱动脉搏加速。
带着迫切和疑惑，她再问：“那，哥哥…认识她了么？”
“没有，考到第一名的时候，女神已经离开了，哥哥说得保持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学才行。”
倏地，苏栩抬手捂住了嘴巴。
继而，蓄成滴状的一颗珍珠啪嗒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