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瑾笑眼盈盈，等待苏栩给出答案。
苏栩却着意停顿了住，乌润眼珠在韩澈脸上打转，未出声响。
空气中有股诡异的安静。
忽然，韩澈放下了手中筷子，目光绕过苏栩腾地从餐椅上站起来，面向利瑾。
利瑾不由回过头去。
“阿姨。”他郑重语气，含带真诚，“晚辈今天来，是为赔礼。”
利瑾不明：“赔，赔什么礼？”
韩澈：“利阿姨，宋以，也是我的名字，您说的网友，就是我。对不起，直到现在才坦白告知是晚辈的不是。”
苏栩嘴巴未能阖上，半怔面，仰看毅然自首的韩澈。
利瑾更是吃惊到失语，嘴唇嚅嗫，半天没冒出一个字。
似是对现场状况早有预想，韩澈镇定而自如，继续解释：“隐瞒身份并非本意，但切实错误已犯下，我愿意接受学姐和利阿姨的一切谴责，并保证以后坦诚相待，真心交往。”
苏栩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交往，他怎么有脸说得出的，也不怕被利瑾打死。
利瑾的情绪波动在这一刻尤为显著，苏栩看见她倏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澈。
“你…你真是，宋以？”
韩澈：“千真万确，阿姨。”
利瑾本来僵住的脸孔仿佛有所融动，眉头微微蹙起：“难怪…难怪啊。”说罢，两手猛地对合一拍，“哎！我怎么早点没想到呢！像，太像了，跟那视频里一模一样。”
只缓有片晌，她又道：“看来栩栩早就知道？”话语里的惊喜感与震撼等同。
苏栩虎着张小脸坐着。
韩澈目光停留在那似嗔似怒的脸庞，说道：“她也是前阵子才知道，这怪我，是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她说。”
说完转头，面带礼貌微笑：“利阿姨，对不起，请您原谅。”
利瑾难掩激动，伸出手拍韩澈肩膀：“坐，别站着啊，我们坐下继续聊。”
韩澈应声规规矩矩坐下。
利瑾也再次坐下，两手交叠在一起，搓着。
苏栩无语地注视看起来异常兴奋的母亲。
只见她低声念叨：“哎哟，这真真是，真是…”
“——皆大欢喜呀！”
终于，利瑾不再压制内心极度的喜悦，八齿全露，朝桌上人笑了开来。
苏栩缓缓转过她巨大的黑人问号脸。
皆大欢喜，这已经是她本月第二次听到这个成语了。
上一次是江妍妍知晓韩澈身份的时候。
就没人在意她的感受吗？
“妈…你，什么意思呀？”她委委屈屈问。
本来指望揭穿顽劣公子，爱情骗子韩澈后，能换来母亲与她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没想被狗男人占了先机，反守为攻，一瞬间扭转了局势。
还是轻敌了，狼崽子的逻辑思维和应变能力她何曾没见识过？妥妥是那种瞬时高效决策者，优级方案先锋。
他怎么可能让事实真相从她的嘴里道出？
谁都知道，意义不同。
“什么什么意思？”利瑾笑着看憋屈的苏栩，问。
苏栩扁小嘴：“你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利瑾：“我不应该高兴吗？小韩这么优秀。”
韩澈开口：“阿姨您太过奖了，学姐比较优秀。”
利瑾：“看，还谦虚。”
苏栩：……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顿饭把苏栩吃得郁闷。
利瑾用光速接受了现实以后，直接开始在饭桌上展开人口普查。
普查完之后又去厨房切了满满一大盘水果待客，最后，咧着嘴巴把一大一小送至院门口。
她摸着宋溪的小脑袋，对韩澈交代：“多来玩，想吃什么直接在微信留言跟阿姨说，阿姨给你们做，溪溪也带过来，这孩子讨喜得很呢。”
韩澈抱着宋溪，十分有教养地道谢，最后目光绕到利瑾身后：“栩栩，我先回去了。”
苏栩眼睛转去旁侧：“噢…”
利瑾朝向离去的两人挥手，道再见。
苏栩不甘地转脸，看了一眼亲生老妈。
——那笑容很大。
许久，笑完了，她倏地一下收敛嘴角，假意瞪住苏栩：“死丫头，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苏栩摆烂语气宛若游丝：“您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利瑾脸上又变天似的笑：“你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前小看你了，一下给妈妈这么个顺眼的女婿。”
苏栩：“打住，打住哈。”说着，她掏出手机，划开，“删的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利瑾：“什么意思？”
苏栩唇角一翘，非真情实意地微笑：“已分手。”
“你把他删了？”
苏栩无邪地眨眨眸：“对呀，妈妈。”
利瑾疑惑：“为什么？”
苏栩：“他骗我，戏弄我，总是放我鸽子，是个混账。就你单纯，把人家当未来女婿。”
“是我们先开始骗人家的。”利瑾提醒道。
这倒是，苏栩的良心些微刺痛，但仅维持了一秒，一秒后她道：“那个事情我老早就告诉过他了。”
利瑾：“那这种两相抵的事，你有什么好介意的？他刚刚也说了，真实的身份根本接近不了你，人家一直认为你那副骄傲样子是讨厌他来着。”
苏栩辩解：“我什么时候骄傲了？”
利瑾切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正眼瞧过哪个男生？霍柏那样优秀的，你还不是照样无动于衷？有时候我很想问，姑娘，究竟得到什么程度才能被你相中，难不成，你想上天啊？”
苏栩一听，忽地娇蛮起来：“就想上天，我不管，下次不许再放他进来。物和堂那边我已经叫容爷爷把门锁了，家里这道，他休再想。”
*
次日黄昏，苏栩慎如窃贼地进了家门，没有于客厅厨房任意一处找到韩澈和宋溪，她才彻底放松了一口气。
懒懒散散地上楼梯，回房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小沙发里刷手机，等待利瑾叫她吃晚饭。
约摸过去了六十分钟之久，她终于等来一声呼唤。
“栩栩姐姐，下来吃饭啦。”
猛地，手机遮住了心口。
她迅速跑去拉开窗朝下看。
院落中，身高腿长的男人抱着五岁的小萌娃，朝着她房间的窗户望。
“姐姐！”见着了人，宋溪热情地挥动起小手。
狗男人虽晚但至。
鼻子情不自禁于微凉晚风中一嗅，今天换了种味道，有别于海鲜，是浓郁却不油腻的肉汤溢散出的美妙香气。气味细细密密挤进鼻翼，直冲味蕾，最后抵达口腔涎腺，促使那不争气的口水分泌。
与宋溪一般，她也挑食无比，自小不爱猪羊肉类。但今天的食物显然跟利瑾往常做的大不相同，她不由自主地顺着飘香下了楼去。
厨房里，整个事件最大的获益者利瑾，正在哼曲调试火候，见苏栩来也毫不掩饰，满脸开心讲道：“今天小韩又买了牛腩过来煲汤，我还是头一回见这种煲法，记下了，好好跟他学学。”
又是厨艺展示。
自制力终究还是败给了舌尖上的美食，再加上宋溪某种程度上同她哥哥一致，实在会缠人，一时糊涂下了楼的她根本很难再逃上去。
她发誓，吃完他这顿，真的要开始心无旁骛地绝交了。
然而第三日，她躲在窗帘后面偷瞄院子里那两人的时候，闻到了三虾羹的气息。
第四日，宋溪又在韩澈手上朝她挥手：“今天是青柠贝肉，姐姐肯定喜欢！”
在第五日的时候，“聪明”的苏栩识破了臭男人的诡计，她意志坚定地窝在房里不肯下楼，任凭那个大的抱着小的在院子里如何呼唤。
她听见宋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对她哥哥说：“哥哥，姐姐是不是生气了呀？”
苏栩头顶无形的两只兔耳竖了起来。
韩澈轻声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再过来。”
她忍不住了，腾地跑过去拉窗，奶凶奶凶冲下面抱着小孩的大人吼：“明天你还打算来？”
楼下小人儿的嘴角霎时就向两边撇了下去，进而两眼委屈，似是下一秒就要掉出泪花来。
苏栩一看，糟糕，顾大没顾小，怎么能对小朋友这样嚎叫呢？
于是她急急忙忙下楼去安慰人。
小公主性格好，一哄便笑了，紧跟着，热情邀请她共进晚餐。
苏栩一瞥餐桌，椒盐皮皮虾。
惨了，她超爱。
当晚，苏栩终于绷不住，郑重警告利瑾，不要再对韩澈客气。
“你看他这像什么样子，天天抱着个孩子来我们家。”
收拾碗筷的利瑾道：“怎么了？”
苏栩仿若气急败坏：“被邻居看到了会瞎说的。”
利瑾：“瞎说什么？”
苏栩：“你不觉得画风很奇怪么，他…他天天抱个孩子，站我窗户底下，像…像……”
尚未婚嫁的害羞姑娘苏栩启不了口。
利瑾狡黠侧视她：“像带着娃到娘家接生气包回家的丈夫？”
“哈哈哈哈……”说完利瑾自己先笑了起来，边笑边无可奈何摇头，“人家小伙子碰到你这样犟的也算倒霉。依我说啊，你得先放下骄横的态度，好歹听几句解释，说不定背后有什么不曾了解的曲折。我这个做妈妈的，没有特长技能传授给你，但以老一辈的眼光帮你看看人还是可以的。前期我聊的微信我最清楚，没有稳定的内核，刚正不阿的三观，他不可能跟我这个长辈聊到一块去，你就信妈妈一次啊，给人家一个机会。”
苏栩听罢长长的一串，没有吭声，鼻腔哼哧一声后，独自上了楼。
翌日傍晚，院中按时响起熟悉呼唤。
她下楼。
脸上神色颇为平静，脑中却极尽全力斟酌词句，她想避开宋溪的理解能力，同时还要能让韩澈听懂。
她伸出手，从韩澈怀抱中接过宋溪：“你现在是完全不顾我的感受，破罐子破摔了是吗？”
韩澈面上一动：“你还是不想看见我？”
苏栩确认了下宋溪的表情，可不能弄哭。
她道：“要怎样才能让你下了班之后回到自己家去？”
韩澈毫不犹豫：“你通过我微信。”
苏栩：……
“电话黑名单解除。”
苏栩：……
韩澈：“那你理我，原谅我。”
无效沟通。
苏栩翻了个白眼，抱着宋溪转身。
“继续摔吧…”
她用背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