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

    昙县是个小地方,陈宁家境原本还好,自从妈妈离开后只靠父亲赚钱,家里经济情况就差了很多。

    很多家庭会用各种途径花钱改善孩子的高中生活,陈父就不会,也从没有想过。

    但是项悠悠不一样,她家庭条件极好,父亲在山里承包果园,县城中房产好几处。

    那天在江边,她紧张又勇敢地向他要手机号,他鬼使神差地给了。

    然后两人短信联系,又相约在书店见面,渐渐熟悉了起来。

    项悠悠和他一样初中毕业,将要升入同一所高中。她自己走读,但她有个高一年级的表哥在学校寄宿,住靠近楼梯的双人间宿舍。见过面以后,表哥让陈宁成为了他的室友。

    表哥是个斯文的好人,也很大方,一开始都打算不让他交宿舍费。宿舍费比八人间贵了一些,几百块,不是很多,陈宁觉得可以接受,坚持AA。在暑假最后那些日子里去了各处游乐场卖矿泉水,项悠悠陪着他。

    在那时的他眼里,自己就好像一个底层的穷小子,空有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但也在受夏风热浪的摧折。项悠悠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他们的相处总是带着一丝不自然,只因为彼此想要靠近,才一直持续了下去。

    她很善解人意,看见他打工摆摊,知道他缺钱,但不问他家境,也不曾提出给他借钱。就那样默默陪着他,给他送和自己一样的草帽防晒,还给他说是自己用剩的防晒霜。带各种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去他在的不同游乐园玩,让他们带很多人照顾他的生意。

    那时候,项悠悠怕他不自在,会呆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背对他、侧对他,不和他对望。但陈宁和她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多想回头看他。他全明白,他也一样,低头安静的时候,给顾客递水的时候,也想看她。

    暑假结束,上了高中,他们理所当然地继续做朋友。

    哪怕后来一个在文科班一个在理科班,彼此的教室隔着好几层楼。

    陈宁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和初中的时候一样。只有当项悠悠上楼来找他的时候,他被课本试卷堆满的世界里才有了一抹亮色。

    她有时候拿着数学或英语作业问他题目,有时候带一些家里果园的水果和店里买的小点心分给他。

    同学们都订了牛奶,课间分发一人一瓶,只有他没有。她误以为他节约钱没舍得订,把自己的拿给他,但他拒绝了。

    他说他不喜欢喝牛奶,喝了以后身体会不舒服。

    他骗了她。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在一些方面骗她。

    中学的陈宁对生物课尤为认真,对课堂内外一切人类身体两性发育相关的知识都求知若渴。他认为喝牛奶会长高,他不想长高。

    高中后来,陈父不顾奶奶的反对和王阿姨结婚,王阿姨的小儿子成了他的继子,比亲儿子更得他宠爱的继子。

    高中后期的日子比初中后期还要更难熬,陈宁不想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告诉项悠悠知道,却也没办法全部不让她知道。

    时隔多年回想起来,陈宁依旧讨厌那个“弟弟”,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随便进他房间,乱翻他的东西,在他珍藏的书上写写画画,他轻言制止,那孩子就哭闹尖叫不休。

    特别凑巧的是,他生日和弟弟同一天。

    那天,父亲只给弟弟买了蛋糕,和继母一家三口围着蛋糕唱生日歌,母亲挣钱买的房子里,他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高中生陈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父亲终于想起那天也是他的生日,笑意微僵地给他二十块钱说:“去找同学玩吧。”

    他拿了钱,没有花,找项悠悠一起在日渐西沉的街上散步。

    分别前,他终于忍不住告诉她。她又高兴又懊恼,跑了几家蛋糕店才给他买到一个她眼里足够好看的小蛋糕,经过工地时还做了件坏事——在还湿着的水泥地上写下了他的生日。

    他还记得那天她的笑容,逆着夕阳光,绒绒的发丝都可爱。

    他也记得她哭的模样,大一那年寒假,他带她回到乡下老家,陪着他给奶奶办了简单宁静的葬礼。她坐在飘雪的旧木屋檐下,脸都哭红了,睫毛上泪珠和雪花相融,像只小花猫。

    奶奶的葬礼,曾说过想主持他们日后婚礼的奶奶的葬礼。

    只有他和项悠悠,和邻居张奶奶参加。

    父亲知道,但没有去。

    大概是因为他和后妈都觉得没有必要了,乡下房子都过户给孙子了。

    奶奶不喜欢王阿姨和她的儿子,觉得他们对陈宁不好,想让陈父找一个对他好一点的。但父亲非王阿姨不可,和奶奶吵架。

    奶奶心脏有老毛病,被他气倒,他却觉得是装的。

    王阿姨假意劝和,父亲反而更护着她。

    奶奶病倒住院,父亲也不去探望,只有陈宁一个人请假守在病床前。

    奶奶心梗做搭桥手术,术前术后一直往病房外张望。

    陈宁知道她在盼望什么,找到父亲想让他去医院一趟。

    父子两人在路边交涉,父亲手里拎着给继子买的大包零食,听了他的话后犹豫了两分钟,但也只有两分钟,就拒绝了打算走。

    陈宁想着病床上面庞枯黄一直往门外张望的奶奶,终于没忍住指责父亲的不孝。路人驻足侧目,父亲给了他一巴掌,急赤白脸地骂:“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

    在陈宁送出院的奶奶坐公交回乡下的时候,父亲在酒店摆酒和王阿姨的婚宴。新弟弟抢走陈宁的次卧,还说要把他赶走。

    一次大吵后,陈宁离开家,站在小区外马路边看着别人家亮着灯的窗户,感到自己无家可归。平静下来后回家里把自己珍视的物品收拾好,周末坐公交去乡下奶奶家住。

    项悠悠也跟着他去过几次,奶奶很喜欢她。

    少年少女每周末一起在乡间散步,摘野花吃山果,倒也快乐。

    王阿姨在陈宁高三的时候怀孕了,脾气变得很大,看见他就不高兴,他只能更少地呆在家,更少更少地和父亲见面。

    高考的时候,邻居同校男生有全家人开车接送,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是走出考场外的时候,他看见了在人群中对他招手笑的项悠悠和奶奶。他们只是朋友,但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们已经像是家人。

    高考这种事在小县城里的动静很大,父亲终于发短信关心他。

    他收到,看了,没回。回那个早已被王阿姨改造得变了样的三居室家里拿走了自己最后的一点东西。

    见他一言不发拿了东西就走,父亲难得抛下怀孕的王阿姨追出门。

    父子两人在楼道里对峙,不算激烈地吵了最后一架,然后就此决裂。

    从那以后在昙县,只有奶奶在的乡下是陈宁的家。

    而奶奶也在村委会同意以后,把乡下房子过户给了他。

    高考结束,和父亲那个家斩断联系,有只宠爱他一个孩子的奶奶,还有和项悠悠一个城市的很好的外省大学,那段时间对陈宁来说几乎像是新生、终于卸下内心某些包袱的新生。

    又因为成年,和项悠悠的相处更加自然起来。

    七月下旬的那一天,她约他见面眼睛亮亮的时候,他就早有预感。

    “完了我心跳好快。”她穿着不惹眼但很好看的新衣服,在浅粉色的紫薇花树下望着他,“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他站在她面前,隔着一点距离,安静听她说话。

    一样心跳很快地、听着她在一堆废话后终于把表白的话说了出口。

    少女的话音和粉色的花瓣一起落下,夏日的晚风都随之温柔了些许。

    他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她期盼的眼神眼看着就要黯淡下去。在真的黯淡下去之前,他对她点头说好。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梳得整齐的头发被树枝戳出分叉。

    他微笑着,强迫自己压下心中所有忧虑,只在意眼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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