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沈遥岑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卧房，他的动作已经尽量放得很轻，可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响依旧将刚睡下没多久的沈凌云吵醒了。

    沈凌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向黑暗中的他，小声且沙哑地叫了一声：“哥？”

    沈遥岑将衣服挂好，慢慢地走回到床边，伸手揉了揉弟弟睡得凌乱的头发：“我吵醒你了吗？”他轻声问。

    他的手上还带着刚从屋外回来的寒气，沈凌云伸手摸了一下，被冻得一个激灵。

    “没什么，”沈凌云先说，然后又把他哥拉进温暖的被窝里，“哥你怎么大冬天的还跑出去吹冷风，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身体的寒意被温暖驱散，沈遥岑平躺下来，微微闭上眼睛，语气平和而缓慢地解释说：“出去接了个电话。”

    沈凌云反应得很快：“是卿柳姐姐？”

    “嗯，”沈遥岑也不瞒着他，在沈凌云出口询问之前就告诉了他他想知道的事情，“她现在在坦桑尼亚，我们视频通话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哦，这样，”沈凌云打了个哈欠，坐了一天飞机的疲惫在此刻涌了上来，“那哥你也不应该在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那么久，电话又不是不回不行。”

    沈凌云说得确实没错，天太冷，时间太晚，他本应该遵从自己的生物钟好好地睡上一觉的……但也只是“本应该”而已。

    沈遥岑没回他，不一会儿，沈凌云均匀的呼吸声就从旁边传了过来。沈遥岑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最后检查了一下手机的闹钟是否订好，便也闭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中途几乎没做什么梦。

    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了起来，沈遥岑睁开眼睛，把一旁听到闹铃声醒了却依旧赖着床的沈凌云轻轻地推醒，让他回自己的房间接着睡。

    沈凌云抱着枕头，不大高兴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睛没睁开，头也一点一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回床上。

    沈遥岑在他赖床的期间就已经穿好了衣服，从这儿到公司那边不堵车的话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他还要去公司旁边的家里拿一些东西，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点儿出发的好。

    “别赖了，”沈遥岑拍拍沈凌云的脸，让他醒醒瞌睡虫，“趁着父亲还没起，赶快回你自己房里去，不然被父亲看到了你在我房里起来又要说你不懂事了。”

    沈凌云一听到沈父的名号，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不情不愿地拿着自己的枕头，低头穿上拖鞋。

    沈遥岑对着落地镜整理了一下领带，从镜子里看到沈凌云站起身来打算回去。

    “我帮你订好了天和楼的位置——有什么心事还是早点儿说开比较好，拖久了不是什么好事，”沈遥岑看了一眼信息回复，对即将离开的沈凌云说，“我给你的卡里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转一点？”

    “不用了，”沈凌云揉着眼睛，手轻轻地放在房间的门把手上，但还没按下去，“谢谢哥。”

    沈遥岑点点头，算是应了，沈凌云跟他说了声“再见”，然后就打开了门，先是试探地往屋外看了一眼，确定沈父还没起来后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算美美地睡个回笼觉。

    沈遥岑看着房间的门被重新关上，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而后又将目光投向镜中的自己，确定外表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后才拿起手机和车钥匙下了楼。

    顾及着沈父沈母可能还在睡，沈遥岑的脚步放得很轻。

    他出了门，老陈已经在屋外开好车等着他了。

    “少爷。”老陈将抽了一半的烟给碾灭了，毕恭毕敬地看着他。

    沈遥岑应了一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夫人昨天发消息给我，说你第二天早上可能有事要早起，让我过来送送你，”老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后车门，沈遥岑从善如流的坐了进去，“少爷要去哪儿？是公司吗？”

    沈遥岑说：“不，先回公司旁边的公寓，我有东西要取。”

    老陈说“好”，然后坐上了车子的主驾驶，将车子慢慢地开离了沈宅。

    沈遥岑起得早，就算路上堵车时间也足够了，于是老陈便问他要不要在车子上休息一会儿，却被沈遥岑拒绝了。

    沈遥岑说：“我的状态很清醒，再睡过去的话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疲惫。”

    老陈淡淡地应了一声，打开了车内音响——播放的是轻快活泼的纯音乐，而后便将心思都放在了开车身上，偶尔将车窗摇下来一点儿透透气，散散车里暖气太足而产生的沉闷气氛。

    车程很无聊，沈遥岑没有在车上看东西的习惯，但就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沈遥岑并没有立刻拿出手机，而是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老陈——他神色平淡，表情专注，眼睛只认真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老陈已经给沈家当了很多年的司机了，自打沈遥岑记事的时候，老陈就已经跟着沈父跟了很久，他为人沉默，做事利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都知道。

    于是沈遥岑这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的来源。

    刘卿柳：早上好[眨眼]我还在坦桑尼亚数星星，你要看吗？

    但没有等他回复，手机又迅速地震动了一下。

    刘卿柳：[图片]

    是一片澄澈干净的星空，美好得几乎不像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画面。

    沈遥岑轻笑了一下，回了她一条消息：好看。

    刘卿柳：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好看。这么一看，我俩果然十分有缘分。

    沈遥岑：太牵强了。

    刘卿柳：没有啊[可怜]

    沈遥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睡不着？

    刘卿柳：睡不着。

    沈遥岑打字的指尖顿了一下，他沉思着，想着是不是应该劝她吃点儿诸如安眠药的助眠药物，但比起他来，自身患病的刘卿柳显然比他更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劝诫的话语到了最后变成询问：为什么不吃药呢？

    刘卿柳很快地回答他：因为我不想睡觉啊。你知道吗？人睡觉的时候是有概率做梦的，我不喜欢做梦，所以就干脆不睡觉了。

    怪不得沈遥岑最后见到刘卿柳的那段时间她眼下都有一片青黑，看上去像是很久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一样，但是沈遥岑对刘卿柳的印象似乎并非时时刻刻都是如此——至少在他初见刘卿柳的时候，她给他的感觉并非是沉重的疲惫感。

    沈遥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觉得刘卿柳似乎只是看样子要好起来了，但也只是看起来，内里真正的她就像一块块破碎的玻璃，就算勉强拼凑回一整块，可仍有一些边边角角的碎渣无法找回。

    于是沈遥岑对刘卿柳说：那等你玩够了，就早点回来吧。

    刘卿柳发了个开心的表情给他，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也和这个小小的卡通人物一样明媚，她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更好一些，努力地不将那些隐藏在阴影背后的负面情绪传递给他：喔，你想我啦？那好吧……真是没办法，那我也只能早一点回去了。

    沈遥岑：……

    他本应该像无数次反驳过刘卿柳或者是其他追求者那样，在对话框里输入一句不咸不淡的“自作多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似乎唯有沉默以对。

    老陈适当地提醒他：“少爷。”

    沈遥岑应了一声，收起了手机。他大概能猜想到老陈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于是他跟老陈说：“这件事情，别跟父亲说。”

    老陈点点头，很顺从地回答：“我知道的，少爷。这种小事也没必要跟老爷说。”

    “嗯，”沈遥岑微笑一下，真心地说，“谢谢。”

    “客气了。”老陈将车子停在红绿灯前，耐心地等待数字一点点地后退、倒数读秒。

    沈遥岑口袋里的手机仍旧在震，他猜想是刘卿柳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复，一连给他发了几条消息——这确实像她会做的事情。但是沈遥岑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复她的消息，他只能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自在，整个人放松地躺在车子的座椅上，但车子的座椅顶着他的背脊，算不上十分舒服，胸前的安全带也横亘着，将他整个人保护在一个安全但不太舒适的区域。

    他安静而沉默地坐着，手机轻微的震动也在一分多钟后停了下来，仿佛显得对方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人似的。

    “少爷。”在红灯即将结束前的十秒钟，老陈忽然叫了他一声。

    沈遥岑的背脊稍稍直起，问老陈有什么事。

    老陈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红灯结束后的那一瞬间将车子开了出去，待车子稳定地行驶在马路上时，他才跟沈遥岑说：“少爷今年多大了？”是个不太重要的问题，但沈遥岑却敏感地从他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但沈遥岑依旧很礼貌地回复了他：“过完年就二十六了。”

    “还很年轻，”老陈笑了一下，然后又说，“但好像也不算很年轻了。这个年纪放在我的老家，早就已经有孩子了。”

    “……”沈遥岑沉默了片刻，而后问他，“是不是父亲那边有什么想法了？”

    老陈也并不觉得惊讶，他是看着沈遥岑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孩子：“是的，老爷最近有想给少爷寻找合适对象的想法。”

    沈遥岑忽然觉得很疲惫：“我并不想这么早就考虑结婚的事情。”但不管他想不想，在沈父的面前，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而老陈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老爷似乎有了几个比较满意的人选，”老陈平淡地说，“但还是会考虑少爷的意见的。”

    他们在密闭的车厢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沈遥岑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了起来，提醒他应该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中来。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或许不该是刘卿柳早点回来，应该是他要逃离这个冰冷窒息的冬日，去往炎热却生机勃发的夏日草原。

    “我知道了。”他抿了抿唇，却只能这么说，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跟提前告知他的老陈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