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捏着手机沉默了会儿，然后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三十七，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早了，如果不是上班的话，那么他会好好地享受这段能够舒适沉睡的时间。

    但是刘卿柳那边与他相差了大概有五个小时，也许连太阳都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于是刘卿柳非常兴奋且又活力地催促着他：“我们来视频一下吧？我想看看你，也想让你看看我发现的好东西——”沈遥岑听见那头有一些细微的声响，是低哑的、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叫声。

    “也好，”沈遥岑抿了下唇，将手肘放在阳台的栏杆上放松身体，“你要怎么打给我？”

    “我有你的微信，不是吗？”刘卿柳的声音忽高忽低的，沈遥岑猜想她大概是腾不出手来，所以只好用肩膀和脑袋将手机夹着说话，“呃……好吧，可能你都忘记了我们有加过微信的。不过那个工作号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我在治疗的这段时间也没办法处理公司的事情，要不你还是加我的私人号吧？”

    沈遥岑想了一下，觉得刘卿柳说得其实有道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暗戳戳地觉得刘卿柳诡计多端。

    不过他还是选择顺水推舟：“嗯，好，你把你微信号发我吧——我加你。”

    刘卿柳那边的情绪显而易见地又上了个档次：“喔，好啊，那我现在就给你发。”虽然是这么说，但刘卿柳并没有挂断电话，不一会儿，沈遥岑听见她那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可能二十秒都没有，一条短信就发了过来，刘卿柳又跟重复确认似的说，“发给你了。”

    沈遥岑轻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将通话界面挂在后台，复制了刘卿柳发过来的那串英文夹杂着数字的号码贴在微信的搜索框，加了这位头像空白、ID空白的刘小姐，比起工作号上正儿八经的宣传，刘卿柳的私人号则显得要寂寥很多，她的朋友圈并没有设置时间限制，但是能看到的内容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条——还几乎都是与沈遥岑本人相关的。

    在刘卿柳的朋友圈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他：躺在病床上无聊的他、认真讨论工作时严肃的他、和白闲相处时悠闲自在的他……沈遥岑翻看了几张，觉得刘卿柳拍得实在算不上好看，幸好她本人手机性能给力，加上沈遥岑底子不错，才没被拍成灾难现场。

    “拍照技术太烂了。”沈遥岑的指尖轻轻划过手机屏幕，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呃……”刘卿柳那边有些无措地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解释，“我拍照比较少，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很少有什么说是值得我用工具特地留下这个瞬间的……不过我最近有在学习该怎么拍照的技术，我也买了新的相机——下次我肯定会拍得更好。”

    “是吗？”沈遥岑慢慢地说，“下次？还是打算像这样偷拍吗？”

    “……”刘卿柳那边沉默着，似乎在思索着到底该怎么解释偷拍这种不当行径，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只能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吧，是我不对，你要是不喜欢我删了也可以。”

    不过沈遥岑猜，就算她这么说，她也是不会删的，按刘卿柳的性格来说——她最多就是把这几条朋友圈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没说不让你拍，”沈遥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我的意思是下次你想拍的话跟我说一声，我站在你面前给你拍。”

    “……”刘卿柳是真说不出话了，沈遥岑忽然觉得她好像一只快要充满气的气球，只要拿什么东西轻轻一戳，立刻就破了。

    “沈遥岑……”刘卿柳有些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全名，“你怎么变那么坏心眼？”

    “没有吧，”沈遥岑矢口否认，而后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想多了。”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少想点儿，对你的脑子和身体都好。”

    刘卿柳当然是说不过沈遥岑的，她以前被逼急了只会选择给人一拳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硬道理”，但是现在先不说她和沈遥岑隔着千山万水的，就算沈遥岑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想再跟人打起来了。

    所以刘卿柳只能深吸一口气，妥协地说：“好吧，就当是我想多了——但我们先不说这个，我给你打视频通话，行么？”

    怎么不行呢？沈遥岑看一眼夜色深沉的天，冬日夜晚的凉风吹得他四肢僵硬，他脚上的小猫可怜兮兮地挂上了一点冰碴子，本应该挺立起来的耳朵都软趴趴地贴在了鞋面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充满着暖气的屋内，沈凌云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姿势很难看地占据着大半个床。

    沈遥岑先说：“你等我一下。”于是那边很安静地没有说话，只有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在一秒接着一秒地跳动着。

    沈遥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阳台的门，然后拿起了衣架上温暖厚实的大衣，又静悄悄地回到了阳台，再次关上了门。

    他穿上衣服，然后才说：“好了。”

    通话被很快地挂断，紧接着，是一则视频请求打了过来。

    刘卿柳如愿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刘卿柳。

    位于南半球的坦桑尼亚气候还很炎热——沈遥岑能看见刘卿柳还穿着炎炎夏日的短袖短裤。她的手臂上依旧是那些斑驳的、带着深刻印记的疤痕，不过会袒露出来是因为刘卿柳现在正在室内：她在坦桑尼亚距离草原不远处的地方租了最好的一家酒店，装潢看上去比国内的大部分酒店还要好上不少。

    刘卿柳似乎并不介意沈遥岑看到她那些无法见人的过去，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比沈遥岑最后一次在医院见到她显得要健康一点，皮肤因为烈日晒黑了些许，她的长发也剪短了一些，扎了个简单的马尾，看起来像个青春活力的女高中生。

    “你看上去好像瘦了点儿，”刘卿柳眨了眨眼，说，“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

    沈遥岑不知道自己怎么穿得这么厚还能被她看出来瘦了的：“也还好，”他回答，“就是大多数普通打工人该做的事情，也没多忙。”

    “好吧，”刘卿柳说，思索片刻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撬墙角，“你当个普通打工人也太憋屈了，要不要来我公司工作？我给你安排个副经理的位置坐坐啊？”

    沈遥岑笑了一下，婉拒道：“还是算了吧。不过你到底想给我看什么？”

    刘卿柳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她很明媚地笑了一下，然后将镜头拉远了一点，给沈遥岑看正缩在墙角自己玩儿的小狮子——它看上去还很小，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走起路来都还不是很利索，摇摇晃晃的，让整只狮子看上去软乎乎的，就像一只小猫，可爱极了。

    “可爱吧？”刘卿柳将那只缩在墙角的小狮子抱了过来，小狮子嗷呜嗷呜地叫着表示抗议，但却无法摆脱刘卿柳比起它来过于强劲的手，“是我在外面乱逛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躲避捕猎者追杀时和母亲走丢了跑到这儿来的——我已经和酒店的工作人员联系过了，他们过一会儿就会有专业人士过来处理的。所以在它离开之前，我打算让你看看它。”刘卿柳捏捏小狮子软乎乎的肉垫，惹得小狮子一阵瞎扑腾。

    刘卿柳开朗地笑着，把幼崽的脸往镜头面前凑近了几分，又问沈遥岑：“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沈遥岑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很没情调地说，“不怎么像。”

    “哈哈……”刘卿柳笑了几声，似乎并不在意——毕竟她本意也只是开玩笑而已，要沈遥岑真顺着她的话说像了她才要觉得奇怪。她又伸手揉搓了几下毛茸茸的小狮子，直到看对方实在挣扎得厉害，她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下，任由其缩回那让它感到安心舒适的角落。

    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墙角，很快就重新看向了沈遥岑。

    “嗯……”和沈遥岑这样近又这样远地对视着，她忽然变得有些无措和害羞，一点儿都不像沈遥岑认识的哪个她，甚至还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尝试像亲近又熟悉的、阔别未见的好友那样问沈遥岑，“这么久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沈遥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回答说：“还可以。除了多了工作之外，和平常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你还是经常和白闲一起去玩？”刘卿柳忽然问，但问出来后，她又觉得似乎不大合适，“呃……好吧，也许是，但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很在乎他。”沈遥岑说。

    “不是，”刘卿柳摇了摇头，很确定地纠正他，“我是在乎你。”

    她的话语实在太过直白，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好像连坦桑尼亚的热风都吹到了中国的京城，只有现在僵硬的身躯和迎面的冷风提醒沈遥岑：他还在二月份的冬。

    “没有，白闲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沈遥岑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我们偶尔见面，更多时候是为了商务上的事情，只有很少部分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放松。”

    但刘卿柳的面色并没有像沈遥岑预想的那样变得轻松起来，她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连嘴角的弧度都下去了几分：“好吧，看上去你确实很忙。中国……应该再过段时间就快过年了吧？你要回你爷爷家吗？”

    “不回吧，”沈遥岑说，“过几天有个大项目要谈，我估计没有时间。”

    “那你弟弟呢？”刘卿柳又问。

    “他应该是要回去的，”沈遥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我母亲会带着他回去，我父亲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来。”

    刘卿柳应了一声，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她与沈遥岑地区不同的时差问题。

    “你是不是该睡了？”刘卿柳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沈遥岑难得地对她撒了个谎：“没有。我还没那么快睡，但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刘卿柳似乎松了口气，“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她笑着和沈遥岑告别，又挥挥手，说，“晚安。”

    沈遥岑在挂断通话之前也回了她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