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险逢谢辞

    裴惜知的病还没好利索,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节奏中,她又睡了过去,卯时时分(早上五点多)再醒来时,大部队已经出了城,向南走了有三十多公里。

    和三房也早已在半夜出城后就分道而行了。

    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行不快,却也不能停下,出城才三十多公里,现在的上京城怕是已经被北狄占领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他们会不会继续南下,追杀这些出城之人。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默默赶路,唯有北风呼啸刮过,扬起一片片雪花,迷了眼,也乱了心。

    她揉了揉肩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僵硬难耐,一夜未眠的崔月芝,这会看到女儿醒了,接过她的动作,帮忙捶打起来。

    “等再走个五六十公里,我们就歇一歇,这会先忍忍,娘帮你捏捏,会好一点。”

    “从昨个下午起,你就没吃东西,车里有糕点果子,先垫一垫,等马车停下了,再起火给你熬点粥。”

    裴惜知睡眼惺忪,带着厚厚的鼻音说道:“娘,我晓得。”

    两人的贴身丫鬟翠屏和醒春,这会刚刚睡着,她们也是一夜未眠,一整晚都在担惊受怕,还是崔月芝命令睡的。

    一会,厢内只剩裴惜知吃东西的声音了,像个小仓鼠一样,两颊塞的圆鼓鼓的。

    突然,前方出现一阵骚动。

    马匹发出长长的嘶叫声,前蹄高扬再落下,马车一个急停,车轮侧滑,在雪地上甚至还打了一个转圈才完全稳住,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意外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裴惜知嘴里的糕点刚要咽,一下就噎在了喉咙处,上不上下不下,噎的她直翻白眼。

    车里的东西也都噼里啪啦的甩了下来,人被摔的前仰后靠,睡着的、打瞌睡的,全都一下清醒了过来。

    崔月芝用手撑住侧壁,这才避免了自己砸向女儿的身体,旁边两个丫鬟就没那么好运了,双双把脑袋磕到了一起,疼的直呼。

    “啊”、“嘶”、“咳咳咳”!

    拿起桌上还没完全撒完的水,赶紧给女儿递了过去:“快灌口水,缓一缓。”

    裴惜知接过,一口灌了下去还不够,连续喝了好几口,这才感觉卡住的食物下去了,虽然还堆在胸腔,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但到底不噎的难受了,慢慢滑下去就好了。

    崔月芝看到女儿好点了,这才掀开门帘。

    “怎么回事?”

    不待车夫回话,骑着马的部曲,也是这支队伍的部曲头目,李达,已经从前方折返回来。他拱手回话,眼睛不敢直视,低垂着头:

    “回禀夫人,前方有贼匪设下陷阱拦路,马达很快就能处理好。”

    朝廷规定,世家部曲不得超过2000人,多了恐有私养兵马谋反之意,因此,一般的世家明面上最多养两千的部曲,暗地里还会再养几百到一千不等,朝廷也睁只眼闭只眼。

    裴氏也不例外,在京都明面上养了整两千的部曲,私下暗养了五百多部曲。

    这次出城,给了两房各五百部曲,以保护南下东行的安全,之前两房儿子赴职时,也各带走了两百多部曲,大房留守,因此京城留了一千的部曲,以护大房安危。

    分到二房这边的部曲首领为李达,副手为马达,带领五百部曲,南下途中,保护主子安危,不管是武艺还是忠义,都很值得信赖,遇到比较拉胯的军队,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也有一战之力。

    因此,听到李达这么说,崔月芝稍安了心。

    尽管如此,远处的惨叫声和厮杀声传来,还是将一众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众人吓到了,尤其是女眷们,大多数马车内,众人都紧紧的抱在一起,不敢出声。

    本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遇险很快就能过去,可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好似就在附近,裴惜知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只一眼,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脸色苍白,抓着窗帘的手也忘了放下,隐隐颤抖,嘴巴哆嗦着想说什么,可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白刀染成了红刀,刺入人体的“刺啦”声,让她产生了耳鸣。

    有人被砍掉了手,有人被砍断了腿,有人捂着肠子留出一地的肚子在地上哀嚎,这样血腥直白的场面,活了二十多年的她,从未见过。

    “三娘子,别看!”,翠屏在发现她脸色不对的第一时间,就赶紧放下了窗帘,强忍着瞥到的恐怖场景,一边哆嗦害怕着一边强装镇静,拍打着裴惜知的身体,哄着她:“不怕不怕,女郎不怕!”

    “呕!”

    几秒后,她才从吓呆的场景中醒了神,刚吃下去的糕点,生理性的吐了出来。

    在和平年代生活的她,以往只在影视里看过这种场面,可电视里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根本不害怕,这样赤裸裸的直观,看得她头晕目眩。

    崔月芝掀开车帘,也看到了窗外的情景,这会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情况。

    近处已经有了零散的敌寇,靠近了前面奴仆的车身,虽然很快就被部曲砍倒在地,但这一幕还是惹得一众丫鬟婆子及侍妾庶女们失声尖叫。

    她踩着脚凳,走了下去,前有狼后有虎,车内一众女眷,可不能这么干等着,得尽快解决。

    “夫人?您怎么下来了?”

    “前方可是遇到了大股人马,听这声音有点不对”,她一边踮起脚,挡着迎面而来的太阳,一边看向远方问道。

    李达面露难色,不知道是否要说实话。

    不敢直视夫人的他,也错过了,崔月芝这会越来越凝重的脸色。

    队伍并不算很长,零零散散的马车有十几辆,算上前后开路的马匹人员,延绵不过1里路,虽说前方看不太真切,但影影绰绰的场面还是能看到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山贼盗匪,身上的衣服都是成建制的,拿着晃人眼的兵器,骑着高头大马,甚至一部分人还身着甲胄。

    分明是一小股兵匪。

    还是打上京城逃窜出来的守城军。

    就算部曲能化解危机,可最后的损失也必定是惨重的,光看这会,身着布衣的部曲面对身着甲胄的士兵,已经受伤不少,受还有一些倒地不起的,不下几十人了。

    这一路南下,还不知要遇到多少流民匪寇,再这么下去,折损的人至少上百。

    “不行,不能继续下去”,崔月芝心下暗想。

    正待她说出,要李达他们也上前去帮忙,速战速决,只留下一小部分人保护女眷之时。

    意外突显。

    从侧山处猛然杀出一队人马,大概有二十多人,个个手持兵器,气势汹汹而来。

    车队行至此处的官道,两侧出现了一些山包,一般情况下,藏人可以,但骑马却掩不住,若不是前方的厮杀声掩盖了声音,也不至于人马都出现了才发现。

    “保护夫人”,李达脸色速变,声音高拔到有点变声,立马举刀格挡,发指眦裂的喊声。

    是他的失职,竟忽视了其他的可能性,导致出现现在这个意外,若是夫人在她眼前出了事,万死不能辞旧。

    崔月芝也吓了一跳,兵匪的事还没解决,这又涌出一股人马,雪上加霜,身无武艺的她,知道不能给部曲们拖后腿,在看到人马的第一时间,就向车内躲去。

    马车一侧的部曲护卫们,如临大敌,高举手中的刀剑,神经拉到极致,就等着过来的第一瞬间,将对方砍倒在地。

    可就在他们快要靠近马车的瞬间,所有人齐齐调转了方向,向着队伍的最前方奔去。

    这一幕看愣了外面环绕的部曲们,也看愣了刚踩上马车,掀开帘子,还没进去的崔月芝。

    她顿了一下后,又转身下了马车,因为她在这些人最后面的马匹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尽管这些人骑着马如一阵风呼啸而过。

    但被称为“仙中仙”的谢家麟儿身影很难认错,身形风采太突出,相貌也过分过好看了些。

    “是谢家的谢辞。”

    西晋十三州出了个天下第一书院“荥阳书院”,“荥阳书院”人才辈出,尤其是年轻一辈,被大家追捧为五杰六郎。

    何为五杰?陈郡谢氏谢辞、琅琊王氏王弘翰、闻喜裴氏裴行俭、范阳卢氏卢铭、清河崔氏崔颢恪,并称为五大智囊,学是富五车的青年一代领头人。

    何为六郎?陇西李氏李乘炳、荥阳郑氏郑晏、陈郡谢氏谢辞、闻喜裴氏裴行俭、颖川陈氏陈世泽、汝南袁氏袁奕屿、吴郡傅氏傅怀安,并称为六大将郎,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有着将帅之才。

    而这些人中,最最出名的要属被誉为“仙中仙”的,陈郡谢氏的谢家麟儿——谢辞。

    清贵公子只要迈出谢家大门和荥阳书院,满上京的人,不论老少,都争着把簪花扔给他,甚至有那大胆一些的女郎,因其品行高雅、温润如玉,还会私下唤他“辞郎!”

    崔月芝眯着眼看向前方,随着这二十多人的加入,“战场”的形势很快就扭转了过来,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兵匪们被杀的节节败退。

    裴惜知不知何时也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两人的贴身丫鬟也颤颤巍巍的跟在身后。

    她站在娘亲身后,一手捂嘴,强忍着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一手握拳,掐着自己的掌心,哪怕渗出血,也目不转睛,强迫自己看着这场残酷的小型“战场”。

    天下已经不太平,外敌入侵,内寇不断,诸侯蠢蠢欲动,随着上京的城破,早晚会有人或揭竿而起、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自立为王,没人能置身事外。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场面,是她第一次看见,但绝不是最后一次,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能保护家人,她必须成长起来。

    而直面血淋淋的杀虐,就是第一步。

    在裴惜知下车的第一时间,崔月芝就知道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知知自小就聪慧,这是知知自己的选择。

    战乱时分,早点面对,更能多一份活下去的保障,不至于在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时,被吓得乱了阵脚,这次她在,那下一呢,下下次呢,难道永远都在她身边吗?

    唯有自立自强,自己保护自己,才能活得更为长久,也更为舒心。

    站在一旁保护裴家母女的李达,看着身前小小的身影,也面露佩服,往日里虽没见过,但也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关于府内各个主子性格的描述。

    比如二夫人,刚强有主见,再比如眼前这位三小姐,柔弱温顺。

    万万没想到,在乱世刚显之时,她就能早早参透,直面鲜血,勇敢聪慧,这是他现在的想法,哪怕是放在贵女堆里,估计也没几个能这么胆大的。

    不信放眼望去,这会的马车外,除了部曲,只有夫人和小姐和她们的两个贴身丫鬟在外面,其他人都吓傻了。

    两个丫鬟身体不停地抖动,看也快站不住了,随时都要倒下,但望向主子的背影,眼神又坚定了下来,咬着牙继续忍住。

    很快,前方的厮杀声就弱了下来,兵匪们见状况不对,剩下的人在收到首领示意后,全都掉头,策马而逃。

    “穷寇莫追”,刚刚从山侧面下来的年轻男人,骑在马上,打了个手势,对着众人说道,声音极其清冷雅致。

    李达也示意手下不要前去追击,保住主子才是第一要领,吩咐手下的人帮忙救治伤患,清理“战场”后,他才带着刚才相助的一行人,向着主子走去。

    裴惜知在看到谢辞的第一眼,就被惊到了。

    尽管他脸上、身上都飞溅了很多血渍,手上所握之剑也“滴答滴答”向下滴着血,砸在雪地,渗透,蔓延,吞噬,鲜红刺目。

    但他满身通透的清冷贵公子气质,却盖不住分毫,甚至这缕缕鲜血,还给他染上了一丝妖异的魅惑感。

    “清隽贵公子,魅惑世无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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