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像躲进山洞逃避秃鹫的羚羊那样，彻底拒绝曾经热爱的文字世界。她想，她再也不会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再也不会为报社供稿，去写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她只是想安静地好好地待着，一心一意构筑自己的长篇小说。

    现在，她觉得一年前的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因为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自己独立面对开阔的未来时，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就像书里一样，无论怎么样都能找到一条出路，无论怎么样都有力气去创造生活，而不明白再坚强的人都会被生活所击垮的。

    书上的生活，本身就和真正的生活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她自暴自弃地颠倒作息，白天迷失在虚假黑夜的幻梦里，直到傍晚才出现，一整夜一整夜地围绕村庄走动。她依旧在意每一处谷底与湖水，喜欢坐在河流经过的地方遥望城市的灯火。

    她和往常一样在长日将尽时出门，去酒馆买上一瓶苹果酿造的酒，因为偶遇了怀特，于是就和他同游。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更近一步，也没有更加疏远。对露西亚来说，那个吻里所隐藏的含义并不是爱，而是一种安慰，就像医生会给精神病人打的镇定剂。所以，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对他，只是又多了几分感激。

    他们的篮子里提着好几瓶啤酒，一人一瓶边走边喝。因为已经是晚上，乡下的人要么都聚在酒馆里打牌赌博，要么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们成了路上唯一一对酒鬼，两条沉溺在虚幻世界中的影子。

    但有人想要打破这场虚无的幻梦，获得一些真真实实的回报。

    “露西亚。”怀特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听着河流与风奔跑的声音，我突然想，它们不就是你吗？”

    “嗯？”露西亚把酒瓶放下，目光从月亮上收回，看着眼前的人。

    怀特认真的说：“你和我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这么多天以来，你就像星星一样用冷冷的眼光照着我。你给我一种疏离感，很孤独的感觉，若即若离。我听很多人谈论过自己的孤独，你虽然从不说起自己的孤独，但我觉得你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

    见怀特突然说出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露西亚疑惑地问，“怀特先生，您已经喝醉了么？”

    怀特摇摇手，叹息着否认，继续说：“我一直觉得，你的内心深处仿佛都只有你一个人，你一直在伪装自己。你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了。”

    露西亚说：“就像我上次说的，因为命运总喜欢在不经意间给人沉重一击……”

    “但你依然渴望着冒险。”怀特打断她，“你想要一点刺激，一点危险，一点捉摸不透，甚至是一点折磨。你想要过度的东西，你想要不可理喻的沉迷，想要情绪的烈火炙烤你的灵魂。露西亚，我说的对吗？”

    他用手勾住露西亚的一缕碎发，帮她往耳朵后边别。

    他的这段话让露西亚想起在卫城休息时的那段日子，那时她确实厌倦了永无止境的休息，想要开拓一些新的生活——毕竟谁也不愿在未来的瑰丽刚刚在眼前展现时对着苍白的六芒星神殿忏悔。

    “在这之前，我恐怕还要休息一下。”她的用词依旧谨慎，但情绪在不知不觉间被酒精感染。

    “是啊，我说得没错，你就是渴望这些。无论再怎么伪装，到选择的时候，你还是会追求能够消耗你生命的爱情。”

    露西亚突然想，假如现在又有机会回到六芒星神殿，她会回去吗？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F那句你不过是每个孤独的瞬息。在任何时候看到你都会吸引我的目光，即使你面无表情。”怀特接着用他特有的宛如吟诗的语气说。

    露西亚记得这句话好像不是她写的，但只是笑笑。醉酒时，大脑是混沌的，把他人的作品记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于是她说：“怀特先生，我发现酒量好也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现在我就要被迫看您不清醒的状态了。”

    “我现在很清醒，真的。我很久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了。只有在你身边时，我觉得我是活着的。露西亚，我想再多了解你一些，你是否愿意言述你嬗变与重构的版图与视阔，让我得以透视你隐藏在现代性话语深处的复调意志底色？”

    见露西亚没有反抗他的触摸，他更大胆的触碰露西亚的脸颊。

    露西亚轻笑一声说：“怀特先生，我一直以为我和您之间没有性别之分。”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露西亚觉得自己那颗一直沉寂的心再度跳动，迸发出生命的活力与生命的欲望。某种无法言说的不合时宜的情愫开始凝聚，并且势不可挡地膨胀起来。

    “怎么会呢露西亚，你太小瞧自己的魅力了。可以再靠近我一些吗？”

    露西亚于是俯下身，和他一起躺在草丛里，他顺势再次吻上露西亚的唇，但露西亚并不回应，只是在这一吻结束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您应该知道，爱情只存在于想象中，一旦它真正降临，我们俩都会陷入危险的。”

    “露西亚，难道你要因为爱情存在着痛苦，就拒绝它吗？”

    露西亚摇摇头，“但毕竟爱情需要责任。”

    “噢，露西亚，你是要玫瑰还是要麦子呢？”

    夏天到来了，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

    麦子已经够她维持这样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她愿意为怀特妥协，甚至把麦子分享给他。于是，仿佛刚才只是例行询问，在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决定好了一切，放任自己的理性被欲望之火压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我还是会选择玫瑰的。”

    “那我们之间的矛盾就解决了，对吧。”

    “嗯。”露西亚含糊其辞，躲闪着怀特的目光。但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全然自由的人了，既不在乎死去的过往，也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于是她迎接上去，再次体会爱情的魔力。

    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长久的爱情，无法转化为更多的羁绊与牵挂，只是两个刚好需要爱的人凑在了一起，因陷入肉身的欲望而变得焦灼紧张，除了将彼此委身于对方，再也没有任何出处。

    于是，希望淹没了一切值得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