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食堂门口，一身新潮的穿束，上身黑色小皮衣，下身红色小短裙，搭配一双酒红色的朋克靴子。
差不多15年没见了，他几乎都要忘记她的样子，但是，眼角的那颗红色朱砂痣，深深地刻在姜余晖的脑海里。
那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尽管已经能够很清晰的在这副面孔上找寻到岁月的痕迹。可依旧非常熟悉。
“你长大了。”
女人看着他，伸出手打算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姜余晖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意识到身后的动静，禾时转过头。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个子很高，尽管上了年纪，但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错，姜余晖大概也是遗传了她优越的五官，立体秀美。
禾时记得这张面孔，高二那年在姜余晖家里看到过她的照片。
传说中姜余晖的妈妈。
姜余晖给禾时打招呼，让她先回宿舍，而他跟着女人去了校外。
尽管已经10来年没有见到姜余晖了，但女人丝毫不生疏，她将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姜余晖的肩膀上，很是亲昵。
“真的长得好高嘞，这点像我。”
姜余晖日思夜想的妈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却反而说不出一句话。
这么多年他有好多好多的心里话想要告诉她，可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仿佛被这深秋的风给紧紧压在了身体内。
“你爸爸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他要是敢说我的坏话，我跟他没完。”
“我的儿子就是优秀，竟然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这点还是像你爸爸不像我。”
“我看新闻他好像结了几次婚，她们都对你好吗？”
“有没有欺负你？反正他答应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
一路上女人喋喋不休问个没完没了，似乎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姜余晖只在一旁默默的点头或者摇头。
两个人来到了校园外的小酒馆。
他们找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坐下。
女人熟练的拿过菜单，红色的指甲在菜单上缓缓划过，最后：“bloogy mary and Mojito？”
姜余晖点点头，他没敢多看她的眼睛，只浅浅扫过。
见姜余晖没有异议，便招手向服务员点了这两杯。
她环顾四周，看着台上民谣女歌手弹唱，三根手指自然而然地在桌子上敲打着节拍。
“国内现在的酒吧氛围真好，原创音乐终于吃香了。”
她和他谈起了音乐，像是老朋友一般，“不像我们那两年，难。”
“你会乐器吗？唱歌怎么样？这点儿有没有遗传到我？”
姜余晖摇头。
“你爸爸有没有给你看我之前那些帅气的演出照？”
他继续摇头。
“我爱音乐，音乐是我的全部。”
她坚定地说，转而情绪突然低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没能爱你。”
姜余晖没有说话，姜尚从来没有给他看过她的演出照，但是他小时候偷偷的从他的保险箱里倒是翻出了好几张，还不小心被他当场抓住，立刻把所有的照片全部都撕掉了。
无论他多大声地在旁边哭，一遍一遍地问着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要妈妈。”
姜尚都保持着沉默。
女人向后抓了抓她的爆炸头长发，随后，拿出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姜余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明天就走，只是路过。”女人呼出一口烟，烟雾在头顶缭绕开来。
“哦。”
“后来我建了个乐队，我们差不多每年在世界各地环球演出，不出名，为爱发电。”
“嗯。”
女人突然笑了：“姜尚那个笨蛋不会告诉你是他和我分手的吧？他真干得出这种事。”
她很快抽完了，又拿出一根点燃。
“ 是我要走的，婚姻不是我的归宿，孩子也不能束缚我的自由，我终其一生都为了音乐而生，也为了音乐而活。”
“当然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个男人，我们是音乐上的灵魂伴侣，也是人生的知己，我现在很幸福。有音乐，有爱人。”
她依旧像个老朋友一样和姜余晖诉说着，完全没有顾虑自己这离开的10来年给他带来何种伤痛。
可能真的像她说的，音乐才是她的全部。
只不过是她主动离开这件事，姜余晖也是此时此刻才知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爸爸姜尚抛弃了妈妈，所以都有恨在心，和爸爸之间一直都有着不可跨越的隔阂。
他小时候就暗自发誓，他永远都不能原谅姜尚，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失去妈妈。
有好多个深夜，他都是在噩梦中惊醒，哭着喊着妈妈，可醒过来后，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
别的小朋友都能在爸爸妈妈的爱中慢慢长大。而他虽然有着优物的经济条件，却从小就没有妈妈的爱，也没有爸爸的爱。
“那你爱过我吗？”昏暗的角落里，姜余晖的脸苍白得透底，嘴唇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我不知道。以前我以为没有，但是当我这次看到你，好像改变了看法。”女人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顾及姜余晖的情绪所改变，倒是洒脱，“好像除了音乐，我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
“儿子，妈妈希望你也能做一个自由的人。”
“你所谓的自由，就是不顾及别人的死活，只自私地活着吗？”
姜余晖压抑的情绪终于像一股火苗，烧破了最后那层棉薄的纸，冒了出来。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只想过你的自由，可你想过我吗？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后我做了多少噩梦？”
“你知道我每一次哭着醒来的时候有多恐惧多孤独吗？”
“你可以有无数的热爱你可以追求你的音乐你的人生你的梦想，可是我呢？”
“那个时候我才5岁呀，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他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疯狂的徘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缓和了几秒。
“当然你给了我生命就是最大的恩赐，我也没有权利去指责你。”
“但是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观点。你不仅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姜尚。”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离开的真相，哪怕到现在，要不是你说，我一直都以为是他主动抛弃了你，我还一直恨着他。”
“没想到真相是这个样子。我很意外，能接受，但我不会原谅。”
姜余晖一字一顿的说出内心想说的话，面前的女人眼神冷了些，他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随性的拿起酒杯，喝了好几大口，又拿出一支烟。
她将烟盒递给姜余晖：“抽吗？”
“我猜到了姜尚会这样做，我知道他爱我。”
女人嘴里叼着烟，从包里取出一张卡。
“这个你替我还给他。这是我走的时候找他借的，这么多年他每年都给我转了一些钱，但我一分没动。”
“虽然我靠音乐没赚什么大钱，但吃个饱饭也差不多了。”
“你恨我才是正常的，但你不该恨他。他是个好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爸爸，但是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前夫。”
女人坦然地笑了笑，眼尾的纹路更加地明显，那颗红色朱砂痣在浅浅的褶皱里若隐若现。
“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晖晖，真心祝你人生顺利。”
女人举起酒杯，没等姜余晖，自顾自地喝光。
姜余晖紧着喉咙，没轻易出声，他怕一开口，那些哽着的情绪又涌了出来。
女人的情绪也有点儿沉重，她这么洒脱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被这些凡尘的俗事所牵绊。
她站起身，离开前：
“你回上海看看你爸爸吧，我听说他病倒了。”
酒馆里，民谣歌手中场休息，没有了音乐声，耳畔全是嘈杂的人声，像是整个世界的噪音，一瞬间纷沓而至，全部涌入了姜余晖的耳廓。
女人离开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儿子，有缘再见了！”
姜余晖没说话，找服务员要了一瓶洋酒。
看着女人离开的方向，一饮而尽。
*
禾时第二天才收到姜余晖的微信。
姜余晖：【我处理一些事，等我。】
禾时也没有多问，她知道姜余晖见了他妈妈肯定情绪会有点复杂，她只默默的陪着他，等着他就好了。
最近，禾时每天除了看书学习专业知识就是吃饭睡觉。
因为知道禾时最近的心情不好，易梨也没有强制她每天参演排练，她的戏份本来也不多，偶尔一天不去排练基本不会对节目造成影响。
最近胃口也不是太好，吃不了多少，人都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
她想给姜余晖发送信息，又怕打扰到他，他如果真的有时间，应该就会主动联系他。
这天下午，杜寒时来她们排练室送奶茶，禾时也在。
“姜余晖到底怎么了？”易梨一边喝着奶茶一边低声找杜寒时八卦，“都走了一周了，也没回禾时的信息，再怎么忙也不能不理人啊，你去安慰安慰吧。”
杜寒时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站在窗户边的禾时，显然没有了先前的朝气。
其实关于姜余晖家里的事，他也不了解多少。
这次姜余晖回去后，就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让他帮忙照顾好禾时，电话里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也就没有多问具体情况。
姜尚病倒的消息，对外是保密的。所以大家也没有看到姜氏相关新闻。
杜寒时离开前，禾时小跑着跟了过来。
“杜寒时同学，如果姜余晖和你联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她的眼睛已经布满满满的红血丝，大概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杜寒时点了点头，他看着禾时憔悴的脸，心里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思绪，很乱。
小姑娘脸上消瘦了一圈，他很心疼，但是他也不能过多关心，毕竟，他不能越界，他和她之间的这个界限，是从认识的第一天就存在了的。
“你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和我出去走走吧。”
禾时和姜余晖走在塑胶操场上，天冷了，操场上跑步的同学还挺多。
“你给他一点时间吧，他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禾时点了点头，傍晚的余晖肆意地打在她的身上，可能因为是初冬，反而没觉察的温暖，更添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