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

    一路上,沈灵雨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伤得重吗,或者说,他还有救吗?

    待她揪住白玉禾的衣领时,她才从他那浅金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灵,你来了,”只听他欢快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沈灵雨愣怔半晌,才缓缓松开手,望向白玉禾满身的血污。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衣服被抽打得破烂不堪,肩上也被咬烂了多处,伤口处正汩汩流着血,尽管他此时语气轻松,但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怎么了,啊,你问他们?这些狼妖是我的旧识,现下也没本事伤到你。”

    匍匐在侧的狼妖身上毫发无伤,但个个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颤抖着,恨不得将头栽进泥土中,细看时才发现,他们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以至于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宋良被你解决掉了罢?我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知道打不过,就没有赶过去给你添乱,看你的表情,云杉应该安然无恙。”

    趴在一旁的狼妖终于忍不住了,嘟囔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废话还是这般多……”

    白玉禾轻叹一口气,对着沈灵雨狡黠地眨眨眼睛:“我果然还是最讨厌狗了。”

    此言一出,几只狼妖瞬间炸毛:

    “什么,他说谁是狗?”

    “笨蛋,没听出来吗,他是在骂咱们!”

    “别说了,咱们又打不过他……”

    见白玉禾仍有余力嘴贫,沈灵雨也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她皱起眉头,对着那群狼妖怒吼道:“滚!”

    见狼妖们被吓得猛一哆嗦,白玉禾悠哉悠哉地朝他们摆摆手:“既然阿灵都这么说了,那你们便滚罢。”

    话音刚落,无形的钳制刹那消散不见,狼妖们回过神来,顾不上多说,忙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白玉禾盯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深处,随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上。

    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白玉禾从沈灵雨的臂弯中探了探头,这才发现自己无法维持人型,已经变回小猫的样貌。

    沈灵雨摸了摸猫头,声音很轻很柔:“睡罢。”

    在赶来的路上,她憋了一肚子的话,而此时此刻,那些梗在喉咙里、翻来覆去的,自然地化成如此简单的二字。

    轻风拂过耳尖,周身是令人安心的草药香,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沈灵雨仔仔细细地包扎好,只剩一颗猫头露在布条外面,显得颇有些喜感。

    白玉禾乖巧地将头靠在沈灵雨的手臂上,堪堪进入了梦乡。

    *

    沈灵雨远远地便看到了紧揽着孩子们的云杉。

    “是姐姐回来了!”

    孩子们的欢呼声传来,沈灵雨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白玉禾在颠簸中幽幽转醒,舒展了一下被包成粽子的猫爪。

    “沈姑娘!”云杉抹了抹眼泪,不顾沈灵雨的阻拦,拖着病体对她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沈灵雨腾出一只手将她扶起来:“你现在身体虚弱,快起来。”

    听罢,青恒走上前,邀功似的乖巧道:“阿灵,我方才已经让云杉服下你留的药丸。”

    沈灵雨摸了摸青恒的脑袋,对云杉道:“那丹药可以助你恢复妖力,但效果只是暂时的,你必须尽快取回自己的妖丹。”

    云杉急道:“我的妖丹早就被他骗去,不,这个暂且不提,沈姑娘,我的孩子……”

    闻言,沈灵雨抬起眼,向不远处的大树望去。

    夏枝枝正抱着双臂在树下等待,一袭弟子服干净无尘,在她的脚下,宋良被缚妖绳捆得结结实实,灰头土脸,披散长发,红着眼睛怨恨地盯着云杉。

    孩子们从未见过夫子这般模样,都害怕地瑟缩在云杉身边,云杉将他们护在身后,冲着宋良厉声道:“宋良,你究竟把我的孩子藏在哪里去了?”

    夏枝枝踹了踹宋良,而后者只能奋力抬起脸,对着众人红着眼睛呜呜地嘶吼。

    夏枝枝朝沈灵雨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师兄将他带回来后他就一直这样,问什么都不肯回答,在喊什么也听不清楚。”

    云杉扯住沈灵雨的衣袖,哭道:“沈姑娘,我被谎言蒙蔽,着了此人的道,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因为我不辨善恶,我没有怨言。

    “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求姑娘……”

    听了她的哭诉,宋良似乎被激怒,脖颈上青筋暴起,越缚越紧的缚妖绳几乎嵌进他的血肉里,可他依旧一句话都不说,如败犬一般伏在地上吼叫着。

    青恒忍不住从沈灵雨身后探出头来,喟叹道:“这天下竟有这样的事?虎毒还不食子呢。”

    沈灵雨走近宋良,垂着眼看他,道:“此人自私至极,孩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牵制云杉的筹码罢了。”

    说完,她蹲下身,抬起宋良的下巴。

    夏枝枝不知她作何打算,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沈灵雨捏着宋良的脸颊用力一掐,将他的嘴撬了开来。

    舌头……舌头竟然不见了!

    夏枝枝心中大骇,磕磕巴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她一拍手,恍然大悟道:“也难怪他一直不肯说话,原来是根本无法说话啊!”

    沈灵雨冷哼一声,她自然知道这是谁干的,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如今她还无法分辨他的立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与他绝对不会成为盟友。

    沈灵雨问:“裴知还去了哪里?”

    作为他的师妹,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可没想到夏枝枝却开始支吾起来,沈灵雨狐疑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一个不祥的念头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正思忖着,忽听青恒“咦”了一声,他指着地上的宋良,道:“你们看,他是不是想说些什么啊?”

    宋良紧紧盯着云杉,拼命做着口型,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着,看起来颇为急切。

    见状,云杉眼睛一亮,连忙扑到宋良身边,抓紧了他的肩膀,近乎恳求道:“宋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苹儿被藏在了哪里?你说得慢一些,我能看懂!”

    说罢,她又哭着摇晃着他:“你说啊,苹儿明明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宋良扬起脸,目光不移,却又不似在注视她的眼睛,而是于稍微靠下一些的位置停留,随后,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云杉愣了好一会儿,丢了魂儿似的,缓缓放下他的肩膀。

    夏枝枝在一旁看得揪心,不禁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云杉摸向自己满是齿痕与伤口的脖颈,眼眸中的希望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寒冰一般的冷意:“他说,‘该吃药了’。”

    沈灵雨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强压住心中怒火,正苦于无处发泄时,却见云杉一反先前的柔弱心软,扬起手,狠狠扇了宋良一记耳光。

    宋良被云杉冷不丁的一巴掌抽得晕头转向,他躺倒在地上,对着众人癫狂大笑起来。

    “他口中的‘吃药’,实为饮我的血,他就是靠这个法子苟活了两百多年,”在他的笑声中,云杉狠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对沈灵雨坚定道:“沈姑娘,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一只千年树妖,现在,我愿将全部力量借给你,只要你救下我的苹儿。”

    见她此时的眼神与先前截然不同,沈灵雨知晓了她的决心,于是不再多问,咬破指尖,朝她伸过手去:“成交。”

    云杉闭上眼睛,凑到沈灵雨面前,将额头贴在她沾了血的指腹上。

    沈灵雨的手指按在云杉的额头上顿了片刻,之后随手画了一道横线。

    血印上的光渐渐散去时,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骤然展现在沈灵雨的眼前。

    *

    云杉与宋良相遇在一片幽林之中,那个夜晚没有月亮,宋良拿着根绳子寻死,而云杉刚刚修炼出人形。

    ——将死与新生,彼此都无法看清前方的路,于是他们如命定般地搀扶在了一起。

    云杉活泼,宋良儒雅,人人见了都要称赞一声良配,他们在山中置办了一个学堂,过上了平凡幸福的日子。

    宋良教书的时候,云杉或坐在小院中,同小鸡小鸭说话,或来到厅堂内,听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她理解宋良的辛苦,宋良亦担心她的劳累,日子就像潺潺流水一般流淌而去。

    直到某天,一位公子敲开了小院的门,彻底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公子自称是云杉的同族,看着云杉同那位公子交谈甚欢的模样,宋良久违地感觉到了嫉妒。

    他不愿听厅堂内妻子愉快的笑声,刻意把自己关在屋中。

    可是……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他在屋内急躁徘徊,不经意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

    他第一次对自己眼角的皱纹感到愤怒与绝望。

    啊,是啊,说到底,他们两个才是同类。

    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太过短暂,他很快就会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到了那时,自家妻子依旧美丽如初,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待他百年之后,说不定她还会和那个同族的公子在一起。

    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啊。

    好想长生,可是要怎样才能长生呢?

    这样的声音开始在他脑海中回响,如蚊蝇一般,扰得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云杉察觉到了丈夫的怪异,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他在想什么。

    听着她关切的声音,宋良忽然感到有些委屈,他将云杉搂进怀中,如实说出心中的恐惧,温柔的妻子很快便宽慰道:

    “就算夫君变成了老头子,我也不会嫌弃你呀。”

    这世间真的有海枯石烂、忠贞不渝的爱吗?

    宋良将脸深埋在妻子的秀发中,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的香气。

    恐惧在他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待这颗种子发芽时,他再次遇到了那个自称树妖的公子。

    没有云杉在侧,对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妖怪,宋良显得有些忌惮,而那公子却忽然开口问道:

    “你想和云杉永远在一起吗?”

    “你想从此长生不老吗?”

    妖邪抛出了一枚诱人的红果。

    “首先,你们得有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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