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与化身成西莉亚时候的阿芙洛狄忒相比,此时的她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虚幻和难以接近。

    狄奥尼索斯望着身披金袍的,周身闪耀着荣光的女神,苦涩渐渐从舌根蔓延开来,他意识到分离的时候快要到来了。

    “姐姐——”

    阿芙洛狄忒平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无声言明着什么。

    想要挽留的话终究卡在喉咙间,狄奥尼索斯颓然低下头。

    阿芙洛狄忒拿起桌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金杯,浓郁的葡萄酒安静的盛放在其中,紫色的液面轻轻晃荡,清晰的倒映着阿芙洛狄忒的面孔。

    她静静的望着这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起来,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欢颂声,阿芙洛狄忒知道,那是王宫前厅中婚宴即将开始的象征,她侧脸听了一会,与往日的歌声不同,今日竟然是专门歌颂爱与美之神的歌声。

    葡萄酒中倒映的面容有些怔愣。

    特洛伊王国从来都是信奉灰眼女神雅典娜,只有自己这个来自异国的公主是爱与美之神的忠实信奉者。

    而命令她们唱这这首歌的人可想而知。

    外面的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是侍女们在催促阿芙洛狄忒去婚宴上。

    “殿下,您好了吗?王子殿下已经在宴会上等待您了。”

    阿芙洛狄忒垂下眼眸,太阳渐渐落山了,宫房内没有点蜡烛,昏暗的阴影逐渐盖过她的侧脸,狄奥尼索斯瞧不清她的神情,只看见那双顿住的手缓缓抬起,那深紫色的液体被沿着金杯倾斜落下,落在地上人偶的衣袖和脖颈间,将雪白的衣袍晕染出另外一种近乎于血的紫红色。

    伴随着她的动作,浓郁的葡萄酒香气瞬间弥漫的到处都是。

    直到最后一滴酒液被倾倒干净,握着金杯的纤细手指才轻轻松开。

    哐当一声,金杯掉入地毯上,翻滚几圈后无力的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站在人群中的安喀塞斯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恍若妖魔的流毒在心头蔓延,五脏六腑都感到一阵冰冷,他皱起眉,抬手抚上心口。

    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啊——”

    后方的宫门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伴随着一阵人群的骚动,一位满脸惶恐的侍女提着裙子从宫门内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她是从西莉亚居住的那个宫殿跑出来的,因为太过于慌张,鞋子都跑掉了一个。

    安喀塞斯突然感到不妙,一种深层次的不安正在心底骚动着,他按下这种情绪,皱起眉,刚想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却被侍女的话打断。

    “西莉亚公主,她......她......”

    侍女颤抖了好一会,才从打颤的牙齿中吐出了完整的话:“她死了。”

    这三个字宛如晴天霹雳般劈入人群中,周遭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那位漂亮冷淡的安喀塞斯殿下紧紧的盯着她,绿色的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在说什么?”

    他走近几步,华贵的长袍轻轻拂过地面。

    侍女恍若闻到血腥与硝烟的气息,来自于天性中对待未知危险的恐惧,让她整个人像是被顶级猎食者盯上的猎物,不敢动弹,只能僵直着身子回答道:“西莉亚公主她......”

    后半句话还没有吐出来,面前的人就迈着大步朝宫门内走去。

    安喀塞斯的脑袋乱哄哄的,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手心因为紧张而被汗水粘湿,那种莫名的不安感终于在此时显现了源头。

    是西莉亚出事了吗?

    不,不可能,他下意识的反驳。

    可刚才那名侍女的惊恐与慌张不似作假。

    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穿越长廊来到宫门面前,巨大的宫门敞开着,一股浓郁的葡萄酒香味从里面传出来,将空气都染上了香甜馥郁的气息。

    安喀塞斯的脚步渐渐顿住,他想或许是西莉亚想同自己开个玩笑,所以让侍女将他骗到宫殿内,在给他一个惊喜。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想着,露出一个微笑,朝前走去。

    下一秒,他放在门上的手指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

    安喀塞斯无法形容看到那一幕的场景,仿佛如尖针刺入眼瞳一般,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变得沉重发麻。

    昨天还在朝他微笑的鲜活少女如今安静的躺在地上,胸膛毫无起伏,她的身上还穿着今日的婚服,一个金杯倒在旁边,散落的葡萄酒液将她纯白色的衣裙染上近乎于鲜血的红。

    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安喀塞斯的呼吸慢慢变深,变重,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近乎于茫然的无措的盯着那具安静躺在地毯上的尸体。

    是梦吗?

    过了好一会,他涣散的眼瞳才重新聚集起来,整个人朝前跄跄踉踉的走去,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尸体面前。

    他盯着地上人的面孔,轻声说道:“西莉亚,别睡了,我们的婚礼快开始了,你再睡下去,就要错过仪式了。”

    地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她安静的闭着双眼,往常红润的脸庞失去了血色,透露着一种充满死气的青白色,可偏偏嘴角还含着一丝平静的笑容。

    “西莉亚,西莉亚,真的不能再睡了。”

    “昨天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今天一定会及时赶回来参加婚宴,你怎么能睡过头呢?”

    他抬手抱起她的尸体,将下巴定在她的头顶,双臂环绕着她的身躯,轻轻在她的耳边念叨着。

    当安喀塞斯的眼神扫过地上的葡萄酒液,他甚至还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又偷喝酒了,我知道了,你是喝醉了,所以现在听不到我讲话,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但是婚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呢?快醒醒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用上了近乎于哀求的语气。

    身下的人仍旧安静的闭着双眼,冰冷的温度穿透质地轻薄的长裙传达到安喀塞斯的指尖。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穿太少了?”他喃喃的道,将脸贴上尸体的脸颊,想要以这种方式温暖她。

    可不论怎么做,对方的体温始终都冰冷冷的,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安静的停息着,失去了以往的活力。

    安喀塞斯颤抖的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脸颊,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勒住了,无法呼吸,难道是什么不知名的诅咒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了吗?

    “西莉亚,你说句话好不好?你不要吓我?”

    他的尾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门外跟随着他前来的侍从们见安喀塞斯这副样子,忍不住开口说了句:“殿下,西莉亚公主饮下了掺杂着毒药的葡萄酒,她此刻已经前往去冥界的道路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安喀塞斯恍若未闻,他拿出盛放着仙馔密酒的金杯,另外一只手握紧西莉亚的下巴,让她把嘴巴打开,将轻盈的液体灌进去。

    “没关系的,只要喝下它,你就能同我一样成为永生的神明。”

    他期待的望着安静的西莉亚,预想之中的奇迹并未发生,酒液无力的从她的嘴角流落,她的头无力的偏向另外一边。

    可安喀塞斯却好像看不到一样,仍旧往尸体口中灌着酒。

    门口的侍从打了个寒战,转身朝前厅走去。

    他要去和国王禀报,安喀塞斯王子已经被未婚妻的死刺激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驾驶着日辇的赫利俄斯向西驶去,窗边的阴影逐渐拉长,直到最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无法看清的黑暗之中。

    青年抱着已经死去的少女,亲昵的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大片的酒液洒在两人交叠的衣裙上,染出惊心动魄的紫色。

    国王率领着手持烛台的群臣们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如此的场景。

    周围人纷纷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安喀塞斯王子他不会真的疯了吧?

    “安喀塞斯。”国王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对方恍若未闻,像是没有看见门外的人一样。

    “安喀塞斯。”老国王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加重了声音,又喊了一遍,“这孩子已经死了,你这个样子她去往冥界的魂魄如何安息,外面的宾客还等待着你的解释。”

    “她的尸身终归是要安葬的,你现在最先要做的是找到那个害人的侍女。”

    他的话终于让安喀塞斯有了一丝反应,他抬起头,暗沉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对,冥界,我现在应该去往冥界。”

    趁着西莉亚的魂魄尚未踏过阿刻戎河,他前去还有机会将她带回人世。

    老国王见自己的劝说有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眼前的人抱着少女的躯体站起身来,那华贵的裙摆垂落在地毯上,不可避免的被葡萄酒液染红。

    下一秒,闪烁着火焰的四马战车从天而降,众人纷纷惊恐的叫起来,这火焰的高温令他们不得不退后,畏惧惶恐的盯着这战车。

    而安喀塞斯,不,此时应该称他为战争之神阿瑞斯,他抱着那具冰冷的躯体,安静的穿过嘈杂不安的众人,登上充满暴戾与血腥之气的战车,径直朝天空飞去。

    而在灯火通明的特洛伊城外,身披紫色长袍的狄奥尼索斯孤零零的站在阴影处,他最后再看了一眼阿芙洛狄忒远去的背影,咽下心头的苦涩,转身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乐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而令人厌倦的流浪却不会停止。

    狄奥尼索斯不知道他们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千万年后,亦或许他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风吹起他黑色的发丝,微微带着些凉意,秋天快过去了,黑色的冬天即将到来,葡萄藤也将进入漫长的冬眠期,静静等待下一次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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