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准备去医院看看凶手段鹏瑄的情况，正好许岩亮从医院打电话回来，说段鹏瑄胳膊上和大腿上都只是皮外伤，伤口处缝针就完事，都不用住院，问缝完针是先带他回刑侦大队，还是先去做精神方面的鉴定。

    “当然是先做精神鉴定了。”安修道，“我和叶医生也过去。”

    叶斯语见他挂了电话，跟他说：“做精神鉴定我是得去，但伤情鉴定应该不用我做了吧？他这连轻伤都算不上，顶多算个轻微伤。”

    “需要做啊。”安修道，“他对陆昊哲下手那么狠，对自己下手倒是很温柔，还知道只弄个轻微伤。”

    “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已经有你的判断了？”叶斯问。

    安修回道：“就凭一条，我就觉得段鹏瑄有问题。”

    “哪一条？”

    “就凭室友说没有听到陆昊哲的叫声。”安修道，“如果段鹏瑄真的是在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行凶的，那不可能一刀致命让陆昊哲毫无惊醒和反抗的机会，如果能一刀致命，那就说明他是有意识的。”

    “对对对，我就是想知道陆昊哲有没有惊醒并反抗挣扎过，才做了第二次笔录的。”叶斯语说，“陆昊哲当时是仰卧状态，上身刀伤很多，但大多不规则，而且大多是划伤，唯独左边胸口和肚子上的那两刀是刺伤。”

    “所以你也认为，他是有意识的先朝胸口来个致命一刀，然后其他的刀口就是他胡乱制造的？”

    “目前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也要回去做完尸体解剖才能下准确的结论。”

    安修和叶斯语看到的段鹏瑄身材瘦小，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且表情呆滞、眼神空洞，整个眼眶却是通红的。

    “你当时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是吗？”叶斯语问他。

    段鹏瑄一秒落泪，哽咽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叶斯语问，“我的意思是，你当时有梦见什么吗？或者有在迷迷糊糊的混沌状态中感觉到什么吗？”

    段鹏瑄声音低沉：“好像在做梦，又好像马上就要醒了。”

    “梦里有什么吗？”

    “乱七八糟，都很奇怪的东西。”

    “哪些东西？”

    “比如逆时针运行的时钟，秒针还跑得特别快，还有在街上飞快倒立着行走的人，像竞走一样的姿势，但都是倒立着走的。”段鹏瑄说，“是五个人。”

    “为什么要强调是五个人？”叶斯语问，“跟你们宿舍现在总共五个人有关系吗？”

    “不知道。”段鹏瑄说，“我只是说我好像看到了五个人在倒退着走路。”

    “还有吗？”

    “好像还有一扇特别大的石门打开，里面倒退着飞出了好多鸟，也不像是鸟，半鸟半兽吧。”段鹏瑄说，“它们全都屁股对着我朝我倒退着飞过来，黑压压一大片，然后我就一边胡乱挥着手驱赶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一边啊啊啊啊大叫……”

    “梦里你只是用手和胳膊挥舞的吗？还是梦里拿了什么工具挥舞？”叶斯语追问。

    段鹏瑄茫然道：“好像只是挥手了吧。”想了想又俯下身，把脑袋埋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从桌面传出的啜泣声渐渐变成嚎啕大哭：“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可能砍死了哲哥呢，我就算砍死全天下的人我也不可能动哲哥一根手指头的啊，我竟然亲手杀了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许岩亮有些不耐烦地吼他：“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啊？你从学校到医院，从医院到公安局，哭了几路了？有完没完了！”

    安修起身将许岩亮拽了出去，低声问他：“你咋了？今天火气这么大？”

    许岩亮挠挠头：“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凶？也没什么，真的就是看不惯他走一路哭一路，明明是他自己杀了人，搞得跟他是个受害人一样，哭个没完了！”

    “这，他可能，或许，是在病理性半醒状态下杀了人呢？他悔恨痛苦就很正常了啊。”安修道。

    许岩亮说：“就因为这个我更难受了嘛。他如果是故意杀人或者伪装成那种不清醒的状态下故意杀人，那自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总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但如果他真的是在病理性半醒状态下杀了人，他就不用偿命，甚至会被评定为‘无刑事责任能力’而不用负责任！那这也是对死者的不负责任啊！人家睡觉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砍死了，就白死了？”

    安修叹口气，拍拍他说：“我的感受和你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更需要尽快把这个案子调查清楚，如果他是伪装的，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但如果我们找不出他故意杀人的证据，如果精神疾病的司法鉴定又确认他真的是病理性半醒状态下杀了人，那……”

    许岩亮一脚踢在墙壁上：“那我真的太同情死者了。”

    在开会讨论案情的时候，叶斯语先说明了究竟什么是病理性半醒状态：“这个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啊，至少是听说过这种状态的，但还是有不少人以为这跟梦游是一回事。其实不是一回事啊，病理性半醒状态是一种特殊的觉醒障碍，发生在从异常的深度睡眠状态快要醒来的时候，也就是说，在醒来的过程中，思想意识还没清醒，但身体运动功能已经觉醒了，在这种半醒状态下，人可能会对周围环境产生歪曲的感知，也可能还带着残存的梦境，也可能在当时产生幻觉、错觉等，从而可能会出现惊恐或者冲动的状态，做出危害身边人的行为，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能真正完全清醒过来。这就跟梦游不一样了，梦游的人不是半醒，而是没醒，是很淡漠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也可能会走出很远的距离，梦游的人通常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反倒是因为完全没醒而将自己置于一个比较危险的境地。”

    她说着指了指胡宇涛：“小胡，来总结一下我刚才说的。”

    胡宇涛说：“这个是半醒，梦游是没醒。这个是激烈的状态，梦游是淡漠的状态。这个是可能危害他人，梦游是可能危害自己。”

    叶斯语点头：“对，这个是和外界对立的状态，梦游是和外界和平共处的，还有，严谨一点，这个是可能危害身边的其他人，不会是远距离的其他人。”

    安修问：“那具体到这个案子，哪些地方体现了病理性半醒状态的特征，又是哪些地方和这种状态的特征相矛盾呢？”

    叶斯语道：“我先说符合的地方吧。一，经检查及查询病历，凶手既往没有癫痫、脑外伤昏迷及任何精神病史，不存在精神疾病发作而导致的杀人。二，案发时间是在早上不到五点的时候，据他们同宿舍睡觉最轻的室友说，凶手平时也通常会在四五点钟或者五点多一点起床上一趟卫生间再继续睡，因此这个案发时间可能也处于凶手从熟睡到清醒的过程中。三，大部分出现这种状态的患者都会有此前几天的失眠、过度疲劳、喝酒过多、常做噩梦或者精神压力过大等情况，这个案子的凶手，就是最近挺长一段时间因为考研复习而压力过大。四，他杀人的时候意识是混乱的不清楚的，也就是存在意识障碍，但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五，他杀的是身边的人。六，他清醒之后对当时的情况无法回忆起，或回忆不清晰。七，他杀的人和他没有过往矛盾和利益冲突，反倒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是他清醒状态下绝不可能杀的人。”

    安修沉吟道：“但是你说的这些点，都是可以事先了解并可以做相应准备的。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想要伪造这种状态来杀人，他完全可以通过上网查资料了解相关症状和条件，然后让自己也拥有这些症状和条件就可以了。”

    郑旗接茬叹道：“太可怕了！就怕犯罪分子效仿啊，到时候故意杀人都给整成‘无刑事责任能力’来逃脱法律的制裁。”

    叶斯语说：“这些条件他可以创造，这些症状他也可以模仿，但只要是伪装，是模仿，就肯定会露出破绽的，比如特别明显的左胸口那一刀。”

    看过现场的诸位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们还没有解剖尸体，但也基本可以确定致死原因就是左胸那一刀。从那个伤口的形态来看，肯定是从死者上方垂直刺入的。凶手应该是面对仰卧的死者，照他心脏部位来捅的，为的就是一招致死，不然的话，以他瘦小的身材，怎么可能抵得过死者那个高个子？而且，他可能怕这一刀造成的伤口与其他伤口的区别过于明显，还特意又照死者肚子上也垂直补了一刀。”叶斯语继续说，“而且，他自己身上虽然伤口不少，但都是并不要紧的皮肉伤，说明他也是演给大家看的，但又对自己下不了狠手。”

    “对，肚子上那一刀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安修道，“但是吧，尽管我们大家都觉得心脏那一刀是在他清醒状态下捅刺的，可这作为证据来说的话肯定不够有力……”

    郑旗带头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安队，肯定能找到其他证据的，怎么可能让人伪装糊弄过去？”

    安修道：“嗯，还是兵分几路吧，一是查段鹏瑄最近的行踪，去了哪些地方，干过些什么，也要仔细查他的手机，二是详细调查段鹏瑄和死者陆昊哲的关系……”

    话还没说完，安修手机响，他接完电话之后看向叶斯语：“林局让咱俩去他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