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却可赏悠然美景，霍同光几人登高而望，瞧见了京都今夜各处红灯溢彩，喜气盎然。爱凑些热闹的年轻男女街边游走，高门大户中礼数周全的同贺新岁。
喧闹声四起，有一人却仿佛被这周遭的热闹隔绝了一般，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人。
相离十三载，一时有口难言。
“……姑母”
“初儿！”
只这一句话，少女曾直面灭门仇人时的淡然神色瞬间瓦解，苏湘朝她奔来的一瞬间，她竟是错身过去，梦中景象仍未消散，她竟是有些不敢面对自小疼爱她的姑母。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对她所作之事评判，却生怕看见自己如今仅剩的亲人对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初儿？你这是在怪姑母这么长时间才来见你吗？”
“怎么会！”
姑母与姑丈那时恐怕自身都难保，她怎会在意那些。此刻苏湘好像也从侄女的闪躲中看出了什么，也没管她复杂的神情，而是一把将瘦弱的少女搂在怀中，言语哽咽。
“是姑母不好，姑母来晚了，竟叫你独自受了这么多苦，以后万万不会了！”
妇人的一番安慰之语终让苏予初忍了半晌的眼泪流下，她看出姑母完全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有对她深深的心疼，她便躲进了姑母温暖的怀抱中，好像真要把心中的苦楚尽数哭出来。
“我还以为，我此生都要在惶惶中度过。”
“不会了，只要姑母在一天，万不会让你再陷于险境！”
霍同光等人早在姑侄相见之时便退至一旁，十三年的思念一时道不尽，苏予初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惊慌开口。
“楼下的护卫？！”
少女不安的神色刺痛了苏湘的眼，此处明明也是她们的故乡，却连相见都要这般小心，可她此时又只能先安抚住少女。
“别怕，此处是陆氏的产业，那些护卫的酒里掺杂了些东西，如今应当已经昏睡了，今夜除夕，我们便一家人一起过！”
说完苏湘便拉着少女向内走去，刚才心情过于激动还没发现，如今苏予初才闻到一股股的饭菜香味，待看清眼前众人时，她不由得又站住脚步。
苏湘口中的一家人，竟然是除了表妹李念棠和方才的霍同光几人外，还有平阳侯府的三位！感受到一道炙热视线短暂的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后，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竟又不安跳动起来。
“今夜便不拘礼了，放心，有侯府的人在外守着，此处很是安全。”
李莞先开口调节一番气氛，苏予初朝她轻轻行礼，见她面容和缓，并未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即便自己在经她劝诫过后仍然辜负了陆祁渊。
李念棠已经有些日子未看见她这极为貌美的小表姐了，而今母亲又陪在她身侧，身上并无太多负担的小姑娘十分高兴，一双黑亮双眸不停的在二人面上揽过，而她这般，倒是让苏予初的心情随之轻松不少。
而后便向一场普通的家宴一般，只庆祝新年，无一人再提眼前凶险的形势。苏湘也只对侄女说丈夫李程一切安好，也盼着与她早日相见。
时间就这样在满室温情中一点点流逝，远处人潮鼎沸，突然传来阵阵巨响，想来应是新月楼顶的烟花于新岁绽放。
又是一年伊始，冬雪未化，却有太多不同。
烟花炸响惊醒了楼下的侍卫长，他感叹这镜水阁的酒烈的同时不免想要起身查看一番仙师在作何，却被刚好下来的霍同光拦下，只说今夜夜宿于此，明早再返回宫中，侍卫长酒意未醒，听完便继续睡去。
钟声已过，李莞和陆延年便去这楼中准备好的房间休息，而苏湘支开女儿，好似有什么话要对苏予初说。
“初儿，我与长公主殿下商议过了，今夜过后你便别再回宫，你身份特殊，若让李贺那奸人发现定有危险！”
大局之下，苏湘仍是半分不想让侄女以身犯险，昨晚几人连夜想出了一个办法，便是以她在外清修为名，留于这镜水阁，阁内有暗室，她们可以一同留在此处不被人发现。
可少女却只停顿半分便开口拒绝。
“姑母，此时李贺已然对我等信任，如若我此刻离开于成事没有益处。是我当初鲁莽，未曾问过侯府便擅自行动。不过，我身为爹娘的女儿，绝不会在此刻退缩。您放心，我定万事小心！”
她这话对松雪，对霍同光都保证过。而今对着苏湘时面上认真之色更甚，苏湘见此沉默不语，其实她此刻眼眶生热，只是经过这些年后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轻抚侄女的面颊，温柔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与你爹一样，认准的事旁人很难劝寰，既然如此，今夜便陪着姑母宿在这里，我们一同说说话。”
听见苏湘这么说她自然满口答应，随即便像少时一般亲昵的躺进姑母的怀里，二人各自聊着轻松的话题。
“我听长公主说你当时去的那个村子风景不错，日后若有机会，也带姑母回去一次。”
“那个村子叫遥宁村，不只风景，便连百姓都格外善良淳朴。”
……
“弟弟如何了？”
“他呀，与你小时候倒有些相像，如今正是闲不下来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将陆二爷气的跳脚，最后你姑丈只得把他看在身前，如今怕是父子二人正别扭着呢！”
……
话过几许，少女因久违的安心已经呼吸绵长。苏湘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侄女，眼底有一瞬愧疚一闪而逝。
第二日一早，睡得格外沉的侍卫们被声音吵醒，侍卫长一睁眼便见几位仙师已经整装待发，只是不见雁归仙子。
“这…仙师，我们可是要回宫了，那雁归仙子呢？”
霍同光几人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视线让开，露出后边带着面纱的少女。
“昨夜我等夜观天象，发现此处缘法甚是精妙，劳烦回宫通传一声，我留于此处替陛下护法，待功成之后再回宫。”
“这……”
侍卫长听她说完这话有些拿不准主意，毕竟出来之时陛下只说让他们保护好仙师，却并未说允许他们留于宫外。而且今日他突然觉得这位雁归仙子的声音有些异样，正想上前查看时却听她再度开口，
“侍卫长若是不放心可留几人在此守着，我自不会离开这处，如若陛下不同意，我再回宫便是，只是昨夜有些感染风寒，此刻确实不宜面圣。”
原来是感染风寒，侍卫长放下心来，且觉得她给出的这个办法很是不错，随即便点了几名护卫留下，自己便护送霍同光等人回宫面圣。
他们走后，一向凭着心情开门营业的镜水阁又关上了大门，“雁归仙子”让侍卫留守在楼下，自己转身上了楼，待走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后，她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只见她除了那双靠着胭脂画出来的眉眼外，竟无一人与苏予初相像！
这位冒牌的“雁归仙子”几下便卸干净面上的妆容，随后恭敬的对着前来的长公主跪下。
“殿下，他们已然相信，想来在霍将军几人的引导下，那人不会再召苏小姐回宫。”
李莞点头应下，见这人退下后面上却仍是挥不开的忧愁。
“府内恐怕会有人来，我们应当离开了。”
陆延年走到妻子身侧，将玫红大氅披在李莞身上。今日大年初一，虽说平阳侯府如今无实权，可总会有些人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拜访，若是他们都不在府中恐怕要引来猜忌。
二人于暗道处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往府内走去，李莞却突然看向丈夫，轻声问道，“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我们这么做并不完全是对的。”
当年她为了大局选择救下苏湘，可却眼睁睁看着将军府百条人命惨死。如今苏湘求她救下苏府唯一的骨肉她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她总觉得，她们贸然如此，会把这件事逼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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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予初觉得今夜睡得好极了，闻着姑母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好像瞬间回到了儿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父母尚在身边，姑母也未嫁人，可随着光亮照进，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从这无边的美梦中苏醒过来。
可待看清眼前事物之时，她却突然惊坐而起。
日头已然高升，显然已经过了昨晚约定回宫的时辰，而这间屋子，也并不是她昨晚与姑母睡得那间！
“表姐你醒了！”
她循声望去，发现这间屋子应有尽有，而李念棠见她醒来也是眉眼飞舞，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她多时了。
“姑母呢？昨日同我一起来的那几位伯伯还在吗？”
可能是她现在的表情并不太好，李念棠看向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出母亲交代她对表姐所说的话。
“娘亲让我告诉表姐，她说‘计划中从一开始便没有你的位置，等你想通之时，可在此地随意走动，不过，莫要再想回宫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