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宫阙,自然四季都有美景。
这御花园春日百花争艳,冬日亦有霜雪寒梅之景。苏予初兀自欣赏着傲雪盛开的梅花,眼神宁静,像是根本不在乎此时周遭肃杀的氛围。
自她方才说完那句话,周围霎时变得鸦雀无声,便连一直应承着他的李贺也沉默不语,他眼神阴郁,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敢问仙子,可还有旁的方法?”
他的确想成为仙人凌驾于凡人之上,但不代表他甘愿将权力尽数放出。这些时日即便他把朝政交给肃王把控,但李勉自小对这个父皇有所畏惧,所以大事上做决断的还是李贺本人。
他想成仙,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
“陛下,有舍才有得。”
苏予初说完这句话身影便消失于李贺身前,她知道李贺不会这么就同意按她所做,她今日只是在李贺心中种下一个种子,只要细细浇灌,自然有开花那日。
“几位仙师觉得呢?”
“陛下,雁归仙子说的不错。只是并非唯一解法。如若陛下您按照我等所说的每日‘问道’,不出三十年,您仍是有机会问鼎成仙!”
一个人越想得到什么东西,那他的贪婪之心便越难以掩盖。李贺听了霍同光似安慰的话,非但没露出安心之色,反倒眉头越皱越紧。
“方才那人是谁?”
少女的身影翩然从御花园中走过,前来禀告事情的李勉正巧看见这抹倩影,只是离得稍远,他并未看清样貌。
“回王爷,应当是雁归仙子”
李勉听到后有些了然的点点头,这些时日他忙于政务,根本不知苏予初进宫的消息,他只是听说父皇近日格外尊崇这位雁归仙子,可他不信这些,因而也并未想过上前,一旁的小太监自然也没听清他的低声自语。
“怎么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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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后,罢朝几日的帝王竟然变得勤勉起来,不仅接连上朝数日,傍晚还抽出时间接见了诸位大臣,且每次都是单独会见,一连十日,朝堂皆人心惶惶。
腊月初十,掌管帅印的明德将军与文官之首张逊的车撵先后从宫门外离开,无人知晓阴晴不定的君王究竟与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人见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二人下马车后竟皆双腿发软。
腊月十五,慈恩长公主李莞进宫,与李贺在紫金殿中相谈许久,离开后,“封平阳侯世子陆祁渊为弘文学士,可上朝参政”的旨意传遍京都。已远离视线许久的平阳侯府再度出现在朝臣视线。
腊月二十,“仁暇”为首的几位仙师终于确定了搭建“静台”之处,本欲春暖之时动工,熟料李贺让人立即动作。众人劝解未果,飞雪寒天,宫人只敢在背后怨声载道。
腊月二十九,李贺于朝堂之上颁布诸多法定,并且当朝册封李勉为太子,待年节过后,另行册封之礼。消息一出,满庭哗然,便是李勉本人也万分惊讶,还是靠着身旁之人提醒这才跪地谢恩,百官庆贺之时,李贺又说出一个令他们震惊的一句话。
“为庆贺新岁,罢朝十日。十日之后,太子代朕监国,凡事与明将军和张宰辅商议而定,三人皆同意后便视为通过,不必上报于朕!岁末已至,散朝!”
天子这一早上给诸人打了两次措手不及,这第二次甚至还不等朝臣们反应过来,龙椅上的人便已消失不见。
见议论的声音愈发增多,李勉这个新上任的储君赶忙出来稳定军心,好不容易将所有人安顿好,尚未来得及擦干额上的汗之时,便发现百官中为首的二人竟是无半点惊讶,好似早就知道了李贺今日想做之事。他不由得想起那晚李贺将他们二人叫来的消息。
一时之间,他竟是顾不上当太子的喜悦。只是在心中不著的臆想。
“父皇为人虽说不上勤政,可十余年的龙椅坐下来,自然不会做出他无把握的事。今日他虽然封了我为太子,却同样早就告知了明德将军与张宰辅用以牵制自己。可他毕竟已成储君,如若想联合明张二人做出其他事,又有谁能制止他们呢……”
不知道为何,他径直看向了文官队伍,只见穿着同样官袍的百官中有一人的样貌气质与之格格不入,一眼望去,他竟是与那双深邃眉眼对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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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勉才想起来半月前还有一事很是蹊跷,便是李贺竟然主动给了平阳侯府一个官位!虽说只是一个从五品的文官,可李贺素来不喜皇室宗亲沾染朝政。
“难道……”
他口中喃喃出声,像是对自己这个极为荒谬的想法惊吓到。
难道李贺还做了另一手准备,而这个变数便是现今京都唯一的皇上宗亲,长公主李莞?!难道父皇不信任他这个儿子,而是暗中与李莞共同谋划了某些事情?!
而他这多变的面色被下首的陆祁渊全都看在眼里,他像是看透了这位连蟒袍都未来得及换上的太子心中想什么,顺便朝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李勉见此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又喊了一声散朝才慌忙离去。
“姑娘,这是方才宫人送来的,说是让您晚一些一同赴宴。”
朝堂之上的风云外人不得而知,此刻槐夏将宫人送来的物件尽数拿到了苏予初面前。
红福送喜,新衣添彩。可少女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
又要到了一年除夕夜,往日这个日子,她还身在遥宁村,连春也还在,那时候村里人虽然不多,但是很热闹,也很有年味,女人们忙着做年夜饭,男人们挂灯笼,贴窗花,而他们这些半大孩子,随便去哪都能要来一些平日里很难吃到的糖果。
那时候她性子安静,但每次得到的糖果都是最多的那个。
可斯人已逝,再如何回忆也终究回不到从前了,她抚摸着宫内送来的衣衫,看出不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可她却是半分都笑不出来。
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孤独守岁,而不是在这偌大的深宫,同自己的血仇一起!
但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不会后悔。少女闭眼掩盖了眸中恨意,而后温声开口。
“放在这吧,晚一些我便换上。”
“仙子来了,快快落座。”
李贺为天子,除夕之时自然有家宴,因而他便用这腊月二十九来宴请苏予初与霍同光几人。
少女进殿后,先是如常一般对李贺颚首示意,可待看清他今日装扮之后不免也微微吃惊。李贺竟真的换上了一席白袍,上面让人细细绣着鹤纹,且头发也只用一根玉带松松束着,这番打扮坐在霍同光身旁,到真有几分相似。
“今日没有什么天子,我李贺只是一个仍需向诸位学习的小小弟子,今日大家不必拘礼,就当是一同恭贺新岁!”
像是看出了苏予初那一瞬间的怔愣,李贺便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既然如此,少女更是少了那些虚与委蛇,直接于一旁坐了下来。
“我听说雁归仙子是偶然流落到那个村落的,不知仙子故乡是哪里,家中可还有些旁人在?”
几人以茶代酒,自然不能吃醉,只是李贺几盏茶喝下来,他像是不经意间问出这些,方才还缓和的空气好似瞬间紧张起来。
……
殿内安静半晌,霍同光表面做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可此刻手心却已出现汗意,他同师兄弟隐居于天南海北,饶是李贺最初不信任几人,前去探查也查不出其他。可苏予初却没做过这些准备,他生怕李贺看出些什么。
就待他稳住神情,刚想开口之时,却听少女一脸高深莫测道,“陛下,您可知您犯了哪些禁忌?”
“哦?烦请仙子解惑。”
“您虽称我等为仙师,却也应该知晓我等只是幸得天上仙人点拨,这才来凡尘传道。至于前身所居所为皆为尘缘,陛下想成仙,却这般牵累尘世之事,怕是不助修行。”
她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可李贺却是受教一般,举杯赔罪过后,话题又在不经意间转至别处。
而霍同光此刻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佩服起这个年芳还不至二九的少女。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他们几人对待李贺的态度实则为以礼为主,从未和他发生任何不快。
可自从苏予初来了之后,她从未对李贺有半分好的脸色,奈何偏偏这被人尊崇许久的君王当真更信了她这一套,觉得仙子自然要有风骨,这般善用人心,霍同光自愧不如的同时也更为心疼少女。
她本该于千恩万宠中平安长大,何故做出这种有失身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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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正沉浸于问道之中时,陆祁渊也正为了他们所成之事整日奔走,自午时下朝之后到月挂空中,她才勉强得了些空。可还不待他缓和一些,侯府的小厮一脸急色的找到了他。
“世子,府中有贵客到访,侯爷让您赶紧回去!”
陆祁渊听完眼皮微跳,立即策马奔回侯府,进门过后,果然发现今日府内戒备森严,暗卫营中的暗卫几乎尽数出动。他快步走向主院,穿过层层护卫之后,果然瞧见了站在父母身前的那人。
“陆世子从宫中回来,敢问可见过我的初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