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的雪层不动声响的融化，冬日倦倦，京城难得出现了一轮暖阳。
苏杳一路北上，穿过闹市，见了路边冒热气的包子，又见到一群人围成一圈，中间的人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苏杳吃力的退出人群，继续往前走。
雪水流淌开来，到了巳时，街道上人开始多起来，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苏杳的社恐本能发作，开始浑身不自在。
拥挤间，一个小小身影从苏杳衣角擦过，苏杳立马感觉腰侧附近空荡荡的。
“站住！”
人群中的小孩听到钱袋主人的叫喊，撒腿就跑，不过他哪里跑得过苏杳。
眨个眼的功夫，便被苏杳揪住衣领。
苏杳一言不发，在男孩的衣袖里找到钱袋。
她也没兴趣替别人管教儿子，只淡淡说了句：“有手有脚的，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话说完，小孩竟直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边哭边躺下去，在地上滚来滚去。
苏杳惊呆了，一脸懵的看着。
这场面，可不就是大人在欺负小孩子吗！
人类的本质是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在能体现自己正义感的地方。
很快，买菜的，算命的，卖艺的，十几个人将苏杳和小孩围在一个圈里。
……
过路的人拍拍旁边的人肩膀：“兄台，这发生什么事了。”
“哦，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路人指了指苏杳，又指了指小孩，“这个小姑娘欺负小孩、”
“怎么个欺负法？”
“没看见，不过小孩哭得这么惨，一定是这女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苏杳：就离谱。
第一次恨自己听力这么好！
苏杳忍不住问小孩：“你……你哭什么？”
小孩哭得加入佳境，上气不接下气，含含糊糊道：“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偷你的钱袋，只是我已经三天没吃一口饭了，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家里还有病入膏肓的母亲和尚在襁褓的妹妹……”
苏杳：“……嗯？”
讲这些是为了道歉吗？
并没有感觉到歉意。
路人见苏杳冷漠的样子，对小男孩的疼惜无限放大，纷纷指责苏杳，“小女孩这么狠心，小心没人要！”
“反正我是不会娶这么狠心的姑娘。”
果然，不论古今，他们觉得对一个女性最狠毒的诅咒，就是没人娶你。
更有甚者，直接冲苏杳喊话：“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苏杳沉吟，不想去解释。
自证只会让看热闹的人上纲上线。
钱袋已经拿到手，她转过身便想走。
小男孩猛地追过来，抱上苏杳的腿，苏杳下意识甩开。
小孩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瞬间炸开了锅，这下真走不了了。
小男孩被踹在地上，苏杳那一脚不重，他却揉着腿，疼得直吸气。
有一个词叫“碰瓷”，苏杳觉得这很贴切。
她嘲讽的给小男孩竖中指，冷笑一声，站在中央大喝：“刚刚那一脚看见了吗？谁敢阻拦我离开，谁就是这个下场。”
果然，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等苏杳离开人群，背后的人才嘟囔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见苏杳转过身看他，又当做无事发生的模样，悻悻离开。
西南方，阁楼窗前，男人围观了这场全程，视线颇为兴味的追随着，苏杳的身影。
“来福，请太子妃上来相聚，……就说本王这有决定她生死的东西。”
-
“你家主子是谁？”
来福回答： “姑娘去了便知。”
方才她正想去买把趁手的兵器，避免再有不知好歹的人撞上来，突然跑过来一个男的，说有人掌握了决定她生死的东西。
口气还挺大。
苏杳唯一担心的便是身份，不过细辛说，原主太骄纵狠毒，没什么人敢和她做朋友。除非家人，否则不会有人认出来。
而早在原主一意孤行嫁给太子的时候，便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她倒是好奇得很，“不去，再见。”
开玩笑，随便被人带走才是傻子。
“姑娘今日不去，不出几日必死。”
苏杳回头，眼光锐利。
—
男人带着苏杳，穿过了几片连绵相接的阁亭，向南穿堂之后，一片湖景赫然，船只零零落落飘在湖上，男人将苏杳带到了最靠近岸边的船只上，“太子妃请。”
……
苏杳感觉哪里不太对，犹豫之际，便已经进去了。
船内远比外面看起来开阔，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精致的小兽模样，烟雾向上空缭绕，一道屏风将船体一分为二。
“你来了。”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话音一落，只见一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踱步而出，腰间扎条深色金丝纹带，手中的扇子置于胸前。
“你是谁？”
男子浅笑，“不妨猜一下？”
苏杳眯起眼睛，笑了笑道：“不猜。”
沈骅无奈的自报家门：“按辈分来说，我应称你一声皇嫂。”
“你是三皇子。”
当今天子只有两个儿子。
沈骅点点头，给苏杳泡了壶上好的龙井，“初次见面，本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杳品了品茶，幽幽道：“当不当讲的，还不是你说了算？有话直说。”
沈骅被苏杳落了面子，仍旧温和的笑着：“皇嫂出来这么长时间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
沈骅继续道：“算算时间也快了。”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痛感将苏杳淹没，整个身体仿佛置身于冰窖。
苏杳瑟缩着问沈骅：“怎么回事？”
沈骅不紧不慢：“这就要问问我那好哥哥了。”
沈骅走过来，就着茶水，往苏杳嘴里送了颗小药丸，结束后用衣袖轻轻擦拭溢出嘴角的茶。
苏杳苍白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点反抗的力气的没有。
“睡一觉就不痛了，闭眼。”沈骅的手搭在苏杳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上。
苏杳逐渐昏沉。
直到一片黑暗。
-
再醒来，眼前已经是另外一番场景。
漆红的床顶，和太子府里的极为相似，只是要简朴许多。
苏杳很容易便猜到，这是三皇子辽王的地盘。
果然，她醒了没多久，三皇子便赶进来。
苏杳抽出藏在身上的刀，刺向沈骅的脖颈，“你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我是为何突然开始不适的？”
沈骅慌张片刻，便缓缓抬起双手，“皇嫂不必这样，我不会伤害你。不如皇嫂先把刀放下来，你想知道的，本王必定知无不言。”
有沈郁的前车之鉴，苏杳警惕性很强，不但没有放下匕首，反而擦出一道血痕，狠狠道：“就这样说，快点！”
沈骅装作为难，思索片刻后道：“你身上被人中了蛊虫。”
蛊虫？！
“是你……不…是沈郁！”
沈骅将刀刃轻轻拿下，道：“大荣会下蛊的人并不多，沈郁的母妃精于此道，沈郁也尽得其真传……只是我有一点想不通…”
沈骅自顾自道：“你体内的这只子蛊平时不会出现，有人催动母蛊时才会痛不欲生，方才在船上便是有人催动母蛊。”
苏杳冷笑一声，“这有什么想不通？无非是沈郁想借此拿捏我。”
沈骅喃喃道：“这样么……”
苏杳懊恼：这个沈郁！果然没那么容易放她走。现如今，只要他想，捏死苏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变成鱼肉任沈郁宰割，倒不如主动出击，去太子府直接杀了沈郁。
苏杳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坚定。
任何人，都休想控制她！
苏杳想好对策后，慢慢冷静，问沈骅：“在船上那会儿，我快要昏迷的时候，你给我喂了什么？”
沈骅一边沉思一边漫不经心道：“安神药罢了。”
苏杳将信将疑，“这样说是你救了我一命，你有什么想要的？”
沈骅一愣，没想到苏杳说的如此直接。
尴尬的笑了笑，温和道：“那就请皇嫂在皇兄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了。”
苏杳道：“我答应你，不过后果自负哦。”
沈郁那是能听得进去她的话的样子吗？苏杳冷冷的想。
沈骅显然不愿对她透露太多。
不过此举正合苏杳心意。
新叶稀拉拉散落在空中，晃晃悠悠飘到了太子府的上空。
议事殿中，沈郁悠哉坐在上位，太子少保章士坐在下方不断叹气摇头，“殿下，臣老了，到了现在，已经快干不动了。”
沈郁笑道：“老师气如虹中，兢兢业业，说这话让孤惭愧。”
沈郁紧了紧肩上的墨色裘衣，若有索察的撇了一眼房顶。
房顶偷看的苏杳瞬间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见沈郁神色不变，才缓缓松了口气。
刚才看过来的一眼，两人视线正好，她差点以为露馅了。
沈郁不紧不慢的到了杯热茶，走到章士面前，“老师，孤这些年受了您许多照顾，桩桩件件都不曾忘记，孤还等着来日，报答老师。”
章士惊慌的抬起头，满身冷汗，“殿下可别忘了，丞相还……”，沈郁不紧不慢截住话头：“老师，你该回去休息了。”
沈郁语气散漫，不经意间散发出威严，让还想多说两句的老头瞬间噤声。
待房中只剩沈郁一人，沈郁半倚着椅背，手肘撑着脸一侧，放松的闭上眼睛。
正是要命的好时机。苏杳纵身一跃跳下来，脚尚未碰到地面，沈郁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待苏杳稳下心神，瞪向沈郁时，沈郁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盯着苏杳，哪有一丝正在休息的迹象！
又上当了！
两人力气差不多，一时间僵持不下。
苏杳被困在沈郁怀里，一丝陌生的怪异感滑上心间，又无法挣脱重获自由，只能瞪着沈郁，恶狠狠道：“你完了！晚上睡觉两只眼睛最好轮流站岗！”
沈郁憋不住笑出来，胸腔出传来震动。
这是苏杳第二次见沈郁笑得如此明晃晃。
挺无力的。沈郁这个人，一般话伤不到他。
胸腔起伏好一会慢慢平缓，沈郁垂眸问：“当初不惜抛下病人，都要逃出去，现在是什么情况？”
“病人?”苏杳冷冷道。
沈郁装作听不懂话里的嘲讽，苦恼道：“莫不是你出去后发现已经爱上孤，思念不已？”
苏杳偏过头："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杳悄悄将袖筒的匕首划出，被沈郁抢先一步夺走：“同样的招数，孤可不会连中两次。”
沈郁声音低沉：“你见了沈骅。”
苏杳猛地踢腿，抽出腰带中的匕首，利落的扎进沈郁的腹部，“巧了，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连用两次。”
沈郁的衣服很快被染红了大片，血液顺着刀刃滴落。
“可惜，这一刀没刺道要命的地方。”苏杳抽出鲜红的匕首，在空中随手挽了道漂亮的剑花。
少女衣袖上的木槿花不慎甩上了血滴，不慎在意的瞥了一眼，便没在管，终于扳回一城，冲着沈郁抬了抬下巴。
眼神中流光溢彩，眼尾勾人的往上挑，清浅的笑容犹如致命一击，射中沈郁的心脏。
扑通…扑通……
什么东西快要迸发出来……
沈郁疼得倒吸冷气，眼神兴奋的看着苏杳，伤口的血往外冒。
刚刚的时机，苏杳完全有一击毙命的机会，她迟疑了。
即使知道，沈郁是她的一大麻烦，更何况这个混蛋给她下了蛊！
可苏杳……下不去手……
苏杳垂下眼眸，沉声道：“为什么给我下蛊？什么时候的事？”
沈郁抹了把嘴角的血，笑着挑眉：“这么快就发现了？”
沈郁往前走，“疼吗，蛊虫发作的时候，我怕你撑不住，刚催动就停下来了。”
苏杳冷眼看着沈郁脸色一点点苍白，一步一步向自己挪过来，沈郁大可以在她昏睡时直接杀了她，却选择用蛊虫来牵制，到底想干什么？
苏杳：“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沈郁一愣，“放过？苏杳，孤怎么可能放过你呢？你太有趣了。”
苏杳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你真是有病。”
沈郁没有否认，赞扬的语气道：“真聪明，今后你明面上还是太子妃，暗地保护孤，待时机成熟，孤便放你离开，如何？”
“你用不着保护，时机又是什么？这种虚无漂泊的约定，不过一纸空谈，我不信你。”
沈郁道：“孤那日突然发病，你也看见了，若有人趁虚而入呢？”
苏杳不解：“为什么是我？”
沈郁笑了笑，没回答，只问：“你只说答不答应？太子妃可不是人人都做得。”
保护沈郁三个月，到时候便离开，天高任鸟飞，做世间最自由的人，潇洒余生，听起来太诱人了。
不过沈郁的话不可全信，他一定有另外的目的，苏杳格外留了个心眼。
“我只保护你三个月，时间一到，我就要离开。”
沈郁爽快道：“好。”
苏杳愣住，没想到沈郁答应得这么爽快，他都不讲价吗。
三百块的衣服，可以砍到一百五十块。
三个月，苏杳已经做好沈郁说六个月的准备了，这么爽快的答应，更让苏杳觉得有诈。“到时候如果说话不算数，我就杀了你。”
沈郁赶紧捂住苏杳的嘴，“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话说的有点嫌弃，嘴角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你杀了我，你也得死，我才舍不得。”
苏杳木着脸，推开沈郁，“那就给我解药。”花言巧语。
沈郁被推开，又凑上来，拍拍苏杳，“既然决定留下来，明晚的宫宴，就和孤一起去参加吧。”
苏杳闷闷道：“知道了，……伤口有点严重，记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