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演独角戏也挺无助的。
从走到林星稀面前——站在阳光里问她“这里可以坐人吗？”开始，席清灵几乎就一直在自说自话。
无论是试着跟林星稀交换姓名，还是夸她长得可爱，亦或只是单纯聊这里的环境……林星稀看起来都油盐不进，不给半点反应。
观察半天，确实像是灵体受限，意识状态慢半拍，眼神滞涩，语言功能不知是否还正常。
席清灵实在有点头疼。
而魏梭在一旁看着席清灵坐下，看她尴尬地开启话题，然后种种话题被沉默终结，连带着也尴尬了起来。这灵媒后裔什么情况……好像也没啥特别的？少顷，见席清灵一个眼刀飞过来，魏梭迅速移开了视线。
席清灵眯着眼，磨牙，说好的对人很有善意呢？怎么看出来的？
这情报还能再靠谱一点儿吗？
她再一次开口试图搭讪，“为什么不去阳光下坐着？”
林星稀这次迟滞片刻，倒是回了一句，“光太亮了。”
哦，还行，还能说话，没完全痴呆。
但一句话，宣告话题结束。
完犊子了，这下怎么办。眼见谈话无果，席清灵起身告辞，便直直冲着魏梭走去，表示自己需要加条件。
魏梭一脸小心谨慎，看看周围，他将席清灵带到旁边无人的角落，才小声问，“你要加什么条件？”
“我要知道她更详细的信息。”
魏梭却摇摇头，“具体信息……属于客户隐私了，一般都是要保密的。”
神特么的客户隐私！
席清灵哑然：“现在还能算一般情况？你不是来协助我的吗？”
见魏梭面露难色，席清灵顿了顿，调整一下语气，尽量让自己像个专业神棍，“是这样的，就算是最专业的灵媒，在通灵前也需要一个起式做引，起式你懂吗？”
魏梭一脸茫然，摇头。
不懂就对了，席清灵暗自松一口气，这就叫半吊子遇见门外汉，不懂才好办。她绽开一抹笑，“那算命呢，你总该知道吧？”
魏梭这次点了头。
“你看那些算命的，是不是都需要一些基本信息？”席清灵说得有模有样，“比如生辰八字什么的，有了这个做引，后面才能进行下去。我现在就缺这个东西来起式，懂了吗？”
魏梭迟疑地点头，他来之前是被司正敲打过的，不能再出岔子。但同时还要协助席清灵，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夹在中间可谓如履薄冰。
席清灵刚准备继续说，就见又有亡灵往这条路走来，魏梭警惕地拉开距离，对席清灵说，“要不你再试试，我……我得回去看一下员工手册。”
“……”席清灵无言，这人……胆子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行吧，只好重新思索要怎么去碰那颗硬钉子。
她准备回林星稀那里，却不料刚从墙角拐出来，还没看到回廊长椅，就忽地被一抹身影吸引了目光——那影子动得很快，席清灵不由眨了眨眼，十分不确定自己看到的画面，因为那个身影是半透明的。
视线清明后，那影子已经消失在另一个拐角，这倒奇了，是个什么东西？
席清灵循着路线跟过去，路上又伸手看看自己。正如司正所说，她在这里的灵魂是有着实体的，因此她伸出手来，根本看不到底下被手遮住的那部分。
可是那身影却可以一眼望穿，遮不住任何物体。若不是正在移动着，不仔细观察，恐怕很难注意到，只能依稀靠外部轮廓分辨。
然而到底是慢了一拍，席清灵跟过去，什么都没见着。得，原路返回吧。
结果一转头，见到一个压根不想见的人。
“又是你。”那人打量着她说。
席清灵一凛，他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神出鬼没啊。
狭路相逢，席清灵挂上一个完美的笑容，对这一袭墨色的高大身影微微颔首以示尊敬，准备开溜。她可不想再次见到这个阴鸷的家伙。
席清灵疾步往旁边空着的路走，他就在另一边侧首看着。直到即将走过路口那一瞬间——他倏地出现在席清灵面前，挡住了去路。席清灵一个急刹，睁大了双眼，转头看了看这人刚刚所在的位置，他连腿都没抬，就瞬间移到了她面前。
“跑什么，怕我把你抓去地狱吗？”地狱祭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靠得近了，席清灵才发现，他身上原是有些黑雾似的东西，丝丝缕缕纠缠着萦绕在他周身，只是平常隐没在他一身黑衣中，令人难以察觉。
席清灵保持镇定，将司正的话原封不动搬出来，“这不是地狱祭司该管的事吧。”
“哈、哈哈……”地狱祭司仿若听了个笑话，阴恻恻道，“他管我？”
“毕竟我是走人世轮回的亡灵。”席清灵继续重复，才发觉人的适应性有时候真的很强，刚开始她还坚称自己活着，非要讨个说法。现在却能堂而皇之对着地狱祭司说自己是人世轮回的亡灵了……
没办法，只能算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地狱祭司沉默着，似乎在品这句话。席清灵见他不言语了，背过身夺路而走。
他却忽然说：“不可能。”
席清灵也不去管他说什么，只往前走。可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末了，那声音不大不小，却穿云破雾般自后传来——
“你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吧？”
席清灵倏然顿住脚步，表情略僵了下，转身面色沉静地看着他，眼里空荡荡的。
地狱祭司在原地抱臂看她，笑意里掺了嘲讽，他问，“不是么？”
太阳穴钝跳，席清灵头皮上的血管似乎都奔涌起来，向四肢百骸染上冲动。她抬步往地狱祭司的方向走去，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双眼一眨不眨，然而步速却越来越快。
距离被加速度地拉近，然而就在最后三步左右的位置，席清灵直接伸手一把揩住了地狱祭司。冷不防，他被拉着向前躬了些身子。
她紧紧凝视着面前的人，眼瞳深不见底，半晌无言。
地狱祭司鸷气凛然，任她拽着，也不动作。只勾起唇，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玩味，“我什么都知道。”
是啊。她身上背着一条命。
所有人都说是她克死了母亲，她有什么好说的。
片刻后，席清灵松开了手，移开眼神，直直向后走了。步伐很急，也没注意走的方向，席清灵满脑子都是母家亲戚们看她时嫌恶的表情。
一开始，她不懂怎么了，她名义上的母家亲戚为什么那么不待见她，直到从父亲那听说，自从怀上她，就有灵媒院老掌事劝告会有血光之灾，母家亲戚竭力主张堕掉这个孩子。好奇心一点点从热变凉，她才开始有所觉悟。
自己不是受着祝福来到这个世界的。
然而席清灵早早胎动，似乎早有所知。据说在堕胎那天，第一次没有成功，席母不知怎的，神情骤变，怎么都不肯了。
后来果不其然，席清灵出生那天母亲难产，生下她后便每况愈下，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席清灵没有这段回忆，她的所有认知都是从外界反馈得来的。
那些眼神和闲言碎语有时也让她思索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什么答案都得不出来。所有人，几乎是按着头逼她承认了这桩血债。
可她没想到……又来了……
竟然在这里，甚至从地狱祭司口中听到她背着一条人命，因此她该下地狱！
头隐隐作痛，直到一路走到尽头，席清灵才反应过来，没路了。
她慢慢冷静，喘匀气，环顾四周。这路也是奇怪，一路都不见人，像个单纯的走廊，道路的尽头怎么会有一扇门？
反正已经走到这里，席清灵索性又往前几步，行至房间门口，她看见落了灰的门上有标识：【生平资料库】
门锁着，席清灵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忽然计上心来。
对啊，如果可以借此了解林星稀的生平，说不定会有线索呢？她记下位置，往回走，心中暗暗描绘路线图，一路找回了魏梭那里。
魏梭对此却显得措手不及，“你怎么会知道那里？”
席清灵避重就轻，“你先告诉我，那是个什么地方？”
魏梭无奈：“生平资料库，记录着每个亡灵生前的日子。不过现在已经很少用到了……”
席清灵说：“那好啊，那要怎么查看？”
“……真的要吗？不行的。”
“当然要，”席清灵看出他并不情愿，悄声说，“你们既然让我来搞定她，那如果我没有完成……对你们也有影响吧？”
话是不错。魏梭心虚地想，这女孩倒挺会拿捏人，可他仍旧不敢。
因为审判法规里明确规定，审判官不得插手人间的事，亡灵也不得干涉审判系统内部的运作。如果席清灵要用【生平资料库】，势必需要给她开权限，这要是被发现了，肯定又是他的锅。
他迟迟未定，席清灵也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人真是墨迹。踟蹰间，只听一个温和深沉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二人看过去，一抹白色身影。魏梭瞬间站直，躬身颔首道：“天堂祭司。”
席清灵钉在原地，完全愣住了。
——因为这个人，与那地狱祭司的脸庞，一模一样。
五官的形状，好看的眉眼，侧脸的弧度，甚至颀长的身量……全都一样。
如果不是两人的气质差异实在太大，单从相貌上，席清灵根本无法分辨。说来真是神奇，分明同样一张脸，没了那股鸷气，竟然真能和煦如春风。让人不得不相信，他们就是两个人。
天堂祭司的手在席清灵眼前晃了晃，笑着说，“吓到了？”
席清灵回过神，摇摇头。
“我刚刚从审判大厅接手一批亡灵送走，正巧路过，听到你们说话，来看看。”说完，他抬眸上下打量了一下席清灵，“你就是那个……灵媒后裔啊？”
席清灵有点懵，对方笑道，“不用紧张，只是从司正那里听说了一点。”
“……对。”
天堂祭司点头：“能力如何啊？”
？？
很抱歉，不怎么样。
席清灵略带尴尬地笑了下：“还，还行。”
“这个事儿，确实有点难办，所以才需要专业灵媒嘛。”
“是啊……”席清灵客气点头，随后恍然，对方既然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知道这件事啊！而且看起来，这个天堂祭司脾气还不错的样子……
反正横竖都是一个结果，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席清灵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把想要借用生平资料库的诉求说出了口，吓得魏梭都快冲上来捂嘴了。
可天堂祭司听完后，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开权限不难，我倒是可以帮你。”
魏梭愣了愣神，紧接着上前，“祭司，这不……”
话没说完，天堂祭司就不甚在意地抬手制止，随即往席清灵身边靠了靠，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但是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哦。”
席清灵侧首，那张英俊的脸即时放大，她忽然觉得面热，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