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文/白甜贞

    程家的烟囱射向没有尽头的天空,厨房里的各色大盆都用上了,盛备着一锅锅热水,满锅底的柴火不见撤下来的意思。

    “程家杀猪了。程家杀猪了。”

    在程家的一帮孩子猫在温暖的屋里看绘本的时候,院子外头那些耳朵尖尖的猴孩子总归是最早知道新消息的,随着“呼呼”几道矮小的身影踏雪而过,连停到门边的汽车都来不及欣赏,欢快地从巷子口跑了出去。

    高兴得就好像他们几个娃娃能吃到猪肉似的。

    不多时,一群结伴叽叽喳喳流着鼻涕猴的孩子们便又溜回到程家门口,隔着厚实的大门板跃跃欲试的朝里头探望。

    “程斌子,你没听错吧,他们家真的要杀猪,还是两头?”

    “俺耳朵好使着哩,村长程泰伯叫了朱五叔来帮忙哩,五婶隔着院墙对俺奶侃道朱五叔听到支应,还有半碗玉米糊糊没顾上喝完,撂下碗筷就出门哩。”

    “天嘞,敢情他们程家竟舍得杀两头猪肉来吃哩,俺好想吃肥肉哩!”

    “俺也想……”

    “俺也想……”

    吸溜……

    隔着门缝往里头瞧,隐约能听到数位成年人围站在庭院里头侃话,但却瞧不真切里面的景象,真真儿急得他们如猴儿。

    急步赶到程家的人,这会正咧开着嘴接过程怀林递过来的带滤嘴的香烟,各自的动作大差不厘儿,先是搁到鼻间闻闻,才又歪头凑去程山则手边点燃了烟。

    猛吸两口香烟之后,又不由暗叹,果然是好烟啊。

    程怀林专程出门邀请村长程泰并几位村民过来也有彼此作个见证的意思,村长程泰当场接过了由程可则递过来的一把票子,结清了属于集体猪的款项。

    在场的诸位彼此心领神会,据此,大家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

    太阳越升越高,温暖如被打了开关瞬时洒满大地,就连刺骨的寒风都有所收敛。

    老神在在的程怀林心里有成算,大清早的最适合邀人过来卸猪肉,最好在程家的儿女们兴高采烈地踏雪而至的时候,他们这边已经成事,岂不皆大欢喜。

    一边听着村长程泰对卸猪的安排,忙里抽闲的他抽空瞅了一眼又被拽到厢房去的二儿子,嗐~程可则已然成功化身为小女儿的警卫员,每隔一会儿就得被招唤一回,真真儿是让程家上下瞧了个新鲜。

    回到程家,有父亲和大哥在,在主事方面,程可则并未多说话,但他却是绝对的主角。说来也是奇,甭论是谁,只要站到他跟前,不自觉便会矮上三分,看向程可则的视线永远是呈仰视的角度。

    故尔,他的身形往哪里移动,大家的视线便会跟到哪里去。当然,程军芯可不管那些事儿,天大地下她要方便最大。

    虽说这回是程家宴客要用大量的猪肉,加之程家亲近的族人之间想必也会相互勾兑些,两头猪说多,其实也不多。不过,杀猪在村子里向来是大事,一向都是村长主持话事。

    这不,根本没用上程怀林这位当家人出声,现任村长程泰和前任村长程山则一并坐镇,之后,他们几位便围住程家爷们儿高声商讨着将如何如何逮猪、捆猪、放血、卸肉块等一系列程序……

    旁边站着叫来的几位成家二三年做事劳靠的青壮劳动力出力帮衬,再嗞牙滑溜的猪也只有待宰的份儿。

    再有老练的杀猪汉老朱捏着手指猛吸最后那两口香烟,随即朝后甩出烟蒂,在空中翻了几浪碰到墙角处的丝丝雪沫儿,又有寒风的加持,烟头很快熄灭。

    寡言的老朱弯下腰从一个裹包里抽出那把使用了多年的趁手工具,老练地推过腿边早就备妥的一只大盆,他直起腰板突然吼了一嗓子,下足力道对着嘶叫不迭的猪一进一出,随着红刃拔出,颤抖的猪叫声由强转弱,直到停止了嚎叫。

    冒着热气的猪血喷涌而出,老朱放下这把特制刀具,又拣起一副剃刀,准备操作下一道程序……

    苗德利将一盆盆滚烫的热水摆到了一边,乖觉地退到一旁,同婆婆并孩子们一道观看他们剃猪毛,以及开膛破肚、斩块块……

    一头猪卸完,腾开地方,第二头猪被摆上场,大块的猪肉还在冒着热气,就被抬到了厨房里。

    一个大清早,忙完两头猪,大家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脏了些许,身上最那外边那层衣裳势必要换换。

    不过,凡今天到程家帮忙的人,每人都拎走了两斤多的新鲜猪肉并若干下水,个个喜的不行,提着新鲜出炉的大猪肉块脚步轻快的往家回。

    一路上有说有笑,纷纷侃道程家人做事敞亮。

    看着手里提着的大肉块,都觉得收获甚好。有的说今天日子好,这么多的猪肉全剁成馅儿留到年三十,全家人围到一块包上一顿肉饺子,那才是顶顶好的哩。

    至于分得的猪下水,今天晚上就能收拾了,给全家人解解馋。

    不过,也有的人摇着头说还是把肉块上的肥肉剃下来熬出油,瘦肉全埋到盐罐子里做成咸肉,留下来慢慢的炒菜用,求个细水常流呢。

    村里人从年头到年尾,苦了一整年了,就可着过年这几天能吃点油性大的,今儿属实是占了程家的济。

    ……

    在杀猪的重头戏开始前,程军洋从爸爸那里接过守护妹妹的重任。

    而被大哥圈到怀里的程军芯到底没见到院子里生杀予夺卸猪的大场面,因为光是听那些凄惨的猪叫声,就已经叫她堵严耳朵吓破了小胆儿。

    “哥,帮忙的人都走了,我能出去看了么?”仰起小脑袋朝后看,小姑娘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屋里的哥哥们都掀开门帘子跑出去瞧过热闹了,唯有她没动弹一下。

    为了拦着妹妹,程军洋是唯二没有出屋的男孩子,他与站在门帘后面的弟弟程军海的视线作了一个交汇,等收到安全的信号之后,方松开两臂,示意妹妹可以下床出去看看。

    这小丫头,明明胆小的吧,可好奇心却大的很。

    庭院后头有大片挣扎的痕迹,不见猪影,唯有几堆猪粪,咦,怎么没见到猪肉呢。程军芯跑向前拉住程可则的大衣袖仰头懵懂地问道:“爸爸,大黑猪杀了吗?”

    “嗯。”

    “外头冷,怎么出来了,嗯?”程可则将女儿的小手握到手中温着,怕她冷。还好,这孩子一直猫在屋里,小手是暖的。

    “大黑猪呢?”

    “它们被大卸八块变成猪肉块了。”程可则如实答道。

    没见过杀猪,还不能见见被宰的猪肉块嘛。“在哪里?我要看。”说罢,长头发小姑娘松开爸爸温暖的大手,小心的避开那几坨猪粪,顺着爸爸的视线一蹦一跳的朝着厨房去了。

    扒着厨房门框边,从厨房门口看进去,一大盆又一大盆的猪肉块被堆放在一起,长长的案板上更是摆满了成堆的猪肉肋骨架。小姑娘扶着门框使劲朝里面探头,突然“哇”的一个尖叫,哭了。

    厨房里的人有说有聊都忙活着,倒没留心是她在那里。可是听着这声儿不对啊,女眷们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往门外跑,“怎么哩?”

    “怎么哩?”

    “怎么哩?”

    “爸爸,大黑猪在瞪着我,呜呜……”程可则弯腰抱起已近腿软的女儿,小丫头被吓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范素芝听到小孙女口里的话,停下脚步与大儿媳妇对视一笑,两人都释然地笑了。一个二个的又退回厨房继续忙碌。

    这孩子头回到农村来,胆子小,这恐怕是看见猪头了吧,那两架猪头正摆在大锅里煮焯血沫子呢。按他们这里的传统,稍后就会将两架猪头请出来抹上一层蜂蜜,待自然放凉之后就能摆到香案上哩。

    ……

    在范素芝看来,家里决定杀猪这事,可则虽然交待的很保守,只说他多年以前的老部下怕是要来些人聚聚,少不得要摆上一二桌的宴席。至于这“要来些人”,究竟是来三五人还是多少人,谁也没个数啊。

    他们家老二在部队上那么多年,早已是不喜形于色的不怒自威,没谁不怵他的,也没谁敢碰他的逆磷。

    更何况,他多年以来从不喜张罗所谓聚会,一个是他人在海军,一上军舰就是好久时间,实在没那个机会和条件张罗;二个是连年的年景不好,平常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呢,哪个会铺张浪费,张罗那些有的没的。

    要是那心思不正、想从他这里走走后门的,更是趁早歇菜,想想都不成。

    不论何事,未经他同意,均不允许旁人替他张罗。这一点他的父母、兄弟门清儿,哪个也不敢替他揽事,这是他早早便给家人们划出的红线,也是程可则在家里树立的绝对权威。

    但凡跟过他的部下,又有谁人不知老领导程可则的脾性呢。

    事关二儿子,程怀林可不糊涂,他们有二儿子一家的长期孝敬,不是寄钱就是给寄东西,和身边的街坊相比,他们在老家什么都不缺。

    也许是这年代的人心淳朴,也许是程可则不好搞定,多年以来,以前部队上的人几乎没人敢打着看望程可则的噱头,借机登他们程家老宅的门。

    ……

    这次倒是敢巧了,程可则手一松便放宽了些,容许个把人过来聚上一回。以从军之人的尿性,说来三个人,绝对会大于六人,往宽的去计划总不会错。

    程可则心想就算再多,也就会过来十来个人吧,那些人都是大胃口,到了他家,哪能不让他们敞开来吃。推算着,去掉皮毛和猪下水,再等价兑出去一些,杀一头猪,怕是有些不够用,干脆两头猪全给包圆了。

    对程家人来说,程可则这趟回家过年,他们家本就要过个硬气年。加上家里养的有猪,不用回避集体上的口舌,就能明正言顺的过个肥年。

    这不,一头变两头,一下子能用两架猪头供奉先人呢。虽说这几年上头不让烧纸,不让这,不让那,但他们农村就是讲究那些个老传统和节令,关上门摆在家里,谁也不会说什么。

    “爹,娘,二哥,俺们到了。”一身村妇打扮的程芳芳,两腿还没迈进程家的门槛便扯高了嗓门,从话音里传出的喜气,一听便知。

    最疼她的亲二哥到家了嘛,她这位出嫁的妹妹放下家务,在年二十八这天说回娘家就回了,还是拖家带口来的。

    见程以则夫妻俩和闺女一家一道进的家门,范素芝弯腰拦住朝她奔过来的小外孙,仰脸笑了:“哟,你们两家怎么凑一起进门的?”

    “哪是凑一起啊,这是搁村口碰上的,我三哥三嫂住镇上,他还能拐到我们村去接我们不成哩?”

    程芳芳这话说得程以则干笑不止,这些年来,他这妹妹逮到机会就拿话儿嗞他,当着父母双亲和大哥、二哥的面儿,他还没办法回怼。

    程以则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别人不知道,柳春花深有体会。连他都不敢嗞牙,她这做二嫂的就更不敢吱声了。微笑,保持微笑便可。

    寒暄之际,相互打过招呼。

    杨梁子穿了一身带折痕的衣裳,明眼人瞧得出来这怕是唯有见客或出门时才舍得换上的一套不带补丁的衣衫。杨家仨孩子的衣裳应该也是新换上的,程可则将妹夫一家人的状态收尽眼底。

    见到了几年未见的二舅哥,杨梁子显得有些激动。他接过大舅哥递过来的香烟,一瞅见是带滤嘴的,直觉使他看向哄孩子的程可则的方向,心里便有了数,这烟应该是远道来的。

    他原想把那根烟给架到耳后,不舍得点。可大舅哥划着的火柴已经递到了眼巴前,便只好憨笑着凑上前去将烟点燃,之后递到嘴边深吸了一口,那通过鼻腔涌进喉咙里的烟味儿——又顺又香,美嘞。他心想:这烟保准不起痰。

    “芳芳瘦了,但比上次见面时好点。”程可则这样说。

    二哥的话听得程芳芳有些眼热,站在一旁的程以则赶紧打岔:“得哩,芳芳总是有理哩,三哥我说不过你哩。”

    “本来就是嘛。”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程芳芳转过头一看,庭院里老老小小的都站出来了。

    她二哥怀里还抱着一个哭泣的,总不能是听到她的声音,都站出来迎接他们的吧。迈开腿走到程可则肩膀后头,微笑着逗弄小外甥女:

    “咋的哩这是?这是小芯芯吧,咱不哭哩,过来让姑姑抱抱。”

    程军芯的小脑袋摇了摇,“不要,不要。”眼皮儿也不抬,自顾低声哭泣,两手交叠着劳劳地抱着她爸爸的脖颈不松手。

    都是家里的亲人,程可则用眼神示意父亲他们先进堂屋去,又轻哄着怀里的女儿:“好,好。爸爸抱着,爸爸抱着。”他这边有孩子要哄,可能耽误些时间,于是他转身回了厢房。

    一位高大的男人哄孩子的画画,真真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女眷们都像看景儿似的不挪步,倒是程怀林是没眼看,轻叹出一口气,背上手率先去了堂屋,摆出茶叶装入一个小瓷壶里,由着老妻添上热水。

    话说亲情自有亲情的奇妙,仰着脖子跟在伟岸的二舅舅身旁驻足了一小会儿,一人得到了一个友善的手抚脑瓜顶,之后就害羞地跑开了。

    杨家的三个小子冲进至勇表哥那屋去玩,有哥哥姐姐们在的场合,他们才不爱听大人们说话呢。

    眼见儿子们一窝蜂跑去了那边,有侄子们带着玩,程芳芳省心的很。这边的小外甥女不给面子,程芳芳也不觉有什么可气馁的。

    她近身凑到母亲范素芝身边笑了:“娘,您瞧小芯芯那腿真细溜哩,又长又直,随我二哥了这是。”

    “可不,小模样也俊俏。就是胆子小,这不哩,跑厨房看见了大锅里的猪头,被吓哭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哈哈哈地笑起来,在农村,没听说哪家的娃能被猪给吓哭的。连程可则在内,都没当回事。

    ……

    妹妹的哭泣,让程军洋和程军海深表自责,都觉着是自己看护妹妹不力。不过很快他俩的精力便被围过来抢着要看绘本的姑姑家的三个表弟给夺了去。

    隔着厚门帘,这间屋里好像一下子涌进来一千只鸭子,在屋顶快被掀翻的人声鼎沸中,他俩只好也高声嚷嚷着加入其中,“绘本人人都能看,但不能抢,弄坏了可不成。”

    程山则等人邀请着进门的妹婿杨梁子进堂屋落坐,摆开桌子,泡上茶水,一道侃天侃地。

    看到厨房里成堆的猪肉,程芳芳的眼睛使劲拔也不太容易从猪肉上拔出来,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柳春花亦是同样的神态。

    “娘,俺二哥这回回来,咱家给杀猪了!俺看门口停了一辆汽车,知道是二舅舅的汽车,要不是俺拦着,仨孩子保准要爬上去折腾。不过,俺二哥保准又没带警卫员回来吧!”

    没用旁人答腔,程芳芳自顾接着说:“诶,俺早猜到哩,哪回不是这样。人人都知道俺二哥当大官哩,可从来看不见他带点啥部下回来给咱们见识见识。”

    大嫂二嫂自是不敢接话,歪过头躲开母亲大人戳来的手指,程芳芳指着摆满厨房的生猪肉继续笑着说:

    “你们早起就杀猪了?杀的真快,我们在家里吃过早饭收拾停当,赶着仨孩子就出门哩,这不,走到咱家,见你们把活儿都干的差不哩儿嘞。”这么老些猪肉,怕不是一头猪的吧,敢情是要让各家都带走一些吗?光是想想就美的很,哎呀,二哥回来就是好。

    将摆在案板上的猪肋骨挪开,范素芝解开围裙对闺女说:“杀猪哪用得上你们,就连你爹你哥他们都没轮上沾手。程泰叫来了几个壮劳力,又有村里的杀猪汉朱老五掌刀,人家是手拿把掐的老把式,两头猪在人家手里,三下五除二没两下就给卸完哩。”

    这年头别说哪家了,就是村里集体上也就赶上肥年时,才舍得杀猪宰羊哩。杀猪的、在跟前帮手的,往前凑着张罗的,多少都能得到点肉。猪肉当前,哪个愿意惜力呢。

    “说的也是哩,那俺们就等着吃哩。”

    “少来,人都来哩,哪有坐着等吃的理儿,都得上手忙着张罗,你们大嫂掌勺,你和你二嫂帮着打下手,明儿才是派场上的正事。”摘下围裙搁进闺女手里,范素芝便迈出了厨房,她要到厢房瞧瞧哭泣的小孙女哩。

    婆婆的一番话听得苗德利很是慰贴,她成掌勺的哩。

    “成哩。”

    目送她出去,厨房剩下妯娌三人,手捧着篦子的苗德利悄悄扬起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一个抬头,见程芳芳和柳春花都笑眯眯地,立等她这位大嫂的指派呢。

    在成堆的猪肉面前,让谁干啥谁不干啥哩。

    于是,妯娌三人有说有笑的忙活开了。

    程芳芳和柳春花更是明晃晃地要从大嫂这里打听清楚明天是什么正事。

    占了主场的苗德利一时无两,对她们二人眉飞色舞的侃侃而谈……

    可想而知,从今儿的午饭起,程家的饭桌要上硬菜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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