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程可则一行数人停顿在客动站的车场不过片刻，拥挤着的人们虽然都着急上车返家，但有眼尖的群众总朝他们这边投来似有似无的打量，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处窃窃低语讨论着他们的身份。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凭他们的穿着，猜的就八九不离十了。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有的领导即使站到人群中未经介绍，也能一眼看出他肯定是个当官儿的。”一位身穿干部服装外裹着中长款棉大衣的男子，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手顶了顶冻红的鼻子说。

    一句话就将周围等车的数人的眼光吸引到他身上，纷纷朝着他围了过来。踩了踩脚下的积雪，挪了挪几乎快要冻僵的脚板，那人又说：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因为真正的大领导往往自带一股与众不同的上位者的气场啊。呵呵……”

    “您要是问何为气场？普通百姓身上肯定是没有的，它是一种能影响周围人感知的魅力，是让人不自觉地去关注的吸引力，是令人心生敬畏的的压迫感。那些有气场的领导，一般都不怒自威，更容易让人信服。”

    “哎，哥们，你是干什么的？说话的词一套一套的。”围观者甲像是听书似将说话的男人打量了一番，帮他拍了拍肩膀上头的雪花，之后双手交插进袖口里，跺着脚缩着脖子好奇似的问。

    这该死的天气真是太冷了，开往临县的客运车怎么还不发动呢。不但不发动，车门还没打开，着急的他们只好围在车场好一阵受冻。

    “鄙人不才，在省文化馆工作。这是为了忙最后闭馆的事，才搭了今天的车，哎……今天都大年27了，为辛苦工作，回家的算晚喽。”

    “哎呀，不晚不晚，咱们今天能在这里碰到是缘分啊，哈哈哈……一看您的气质，就觉得是位文化人。那您再给猜猜，人家那几位是干什么的？”围观者乙跺着脚笑哈哈，嘴里哈出的白气一串串的往外冒，风一吹又打散得无影无踪。

    将手上的黑色提包挎到手臂上，两手插到口袋里取暖，那位身穿干部服装外裹着中长款棉大衣自称在省文化馆工作的男子又吸了吸快冻僵的鼻子，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要发表言说的态势：

    “看那两个半大孩子脚上的棉皮鞋，还用得着猜嘛，看模样就成了，要猜就猜那位严肃的中年人。依我看，他要不是部队上的，八成就是政府里头的，而且呀，还可能是省政府里的大官。”

    穿过飘落的雪花阵，围观者丙悄悄朝人群后头的走廊方向瞥去一眼，那边的两个半大小子倒是蹦着欢腾，一个劲儿的跳高，估摸着是热身防冻呢。而那位身穿军大衣的高大男人一直背对着车场，模样倒是瞧不真切，又瞧了两眼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后一点不影响他们站在泥泞的雪地上继续交流：

    “还别说，看身板是像大官，你们说这当大官的还真低调啊，出门在外的，不坐小汽车，还跟咱们老百姓一样挤大巴呢。”

    围观者丁甩了甩冰凉的双腿，低下头看了看围观众人各自的鞋型，扬起头看向那位在省文化馆工作的男人笑了：“嗐，会当官的人，那才会爱惜自己为官的羽毛，发扬为人民服务的作风，不贪不占百姓一针一线。”

    他这话一说，那位在省文化馆工作的男人立时将胸腔挺了挺，好似在表扬他一样受用。

    闲聊的数人在等待的车前围成一个圈，刚好站在围观者丁身旁的围观者甲歪了下身子，蹭了蹭他的衣裳笑问：“哟……您也这么笃定吗？”

    “可不，你看那人周身的气质。”

    说话间，他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想抽烟，但看周围众人，心想还不得每人让一根么，自己又不富余，还是忍忍别充大个了。将手放下交插到袖口，围观者丁晃了晃头又说：

    “我觉得呀，没准是部队上的大领导，你们看那人穿着军装披着军大衣呢，看军装的颜色，八成啊还是海军，应该和咱们一样，都是刚下火车返家探亲的呗。”

    将面前几个人的撇过来求证的眼神看进眼里，在省文化馆工作的男人从口袋掏出一只手朝空中挥了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你说的也对，不过啊，我还是觉得像政府里头的，军装嘛，有门路的人也能弄得到。”

    “行了行了，你们车前头那几个，别站雪地上瞎白话了，车门开了，赶紧上车。”

    客运车的收票员站在车门口一亮嗓子，围观的众人一窝蜂的往车上挤，围观者丁边挤边想还好刚才忍住了，要不然不止烟要散出去，还可能耽误挤车抢座呢。

    ……

    从汽车站值班室打完电话出来，跑着过来的程至兵扶了扶头上的军帽，搓着被冻红的两只手，停到程可则身边来回跺着脚。车场上有一辆载满旅客的客运车正缓缓驶出车站，他歪头看了看外头阴霾的天空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张口冒出一缕白气：

    “二叔，车一会儿就到，对方说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值班室那边也说可以让咱们进去等。”

    “不去，就站在这里，走廊上背风，一样的。”程可则沉声说道，他头也没抬，继续面朝内，为女儿挡风。

    “是。”

    就知道二叔是不会进值班室打搅人家办公值勤的。

    因为要拨打电话，便亮了他的身份。人家一听他是从海南岛过来、回老家探亲的海军战士，里头守着煤火炉的两位值班人员立刻起身与他握手，笑容大大的表现得很热情……

    不但让他借用电话，在听到他电话中简短谈及的内容后，还死活不收电话费。

    因了解自家二叔的脾气，他刚才已经婉拒了人家的热情邀请，并且谢绝他们跟出门来，以免因一个小骚动引发车场内的人潮脱序。

    军人出门在外，不扰地方，不扰民，这是原则。

    二叔从海南岛返家探亲多次，从来如此。了解程可则的人都清楚，他一向视纪律为行事准则，不媚上，不欺下，更不喜讲排场。日常都不许军区指派给他的警卫员到程家小院溜达，更不必说到他因私外出时了，自然也是不会安排什么警卫人员跟随的。

    这次是年根底下回来，天冷，又碰上下大雪，要不是看客运车的情况不佳、仨孩子还受着冻，以二叔的脾性，是断不会给老战友打电话的。

    ……

    当客运车陆续开出几辆之后，等待发车的旅客仍有不少。不大一会儿，两辆小汽车相继驶进客运站，引得人群纷纷驻足观看。

    小汽车停在走廊前边，虽是多年不见，徐荣轩和王小武隔着车窗的挡风玻璃均是第一眼便将程可则的背影给认了出来。

    “是他，是他！”

    “是我老领导，好多年不见了啊。”

    两辆小汽车的司机见自己的领导如此激动，情绪如此外露，不由得惊讶侧目。

    徐荣轩和王小武的目光火辣辣地朝着背风而立的高大男人的四周探去，这是他们军人出身的习惯，除了地上的行李包，除了两个一模一样俊俏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位高大的年轻人，他们的容貌均有几分相似，想必都是程家人。

    可能是察觉到投射过来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当程可则侧过身用那双坚定的眼神一扫射，不论你是再嬉皮笑脸的人也会立刻将脸上的表情管理到肃穆的频道，并不自觉的绷直双腿，敬听指令。

    那笔直的身段，古铜色挺拔的脊梁，全身充满爆炸性的肌肉，还有那如刀刻般冷俊的脸庞，虽出门探亲已有意收敛，但他的眼睛仍若有似无的散发出无边的杀气，全然不必讲，他的手定是过过血气的。

    想他程可则，一个在战火以及军政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人，那种智慧、谋略、眼光，又哪是普通人可以企及的。他那周身强大的气场独属于杀伐决断者的气度以及修养，多年下来，早已经掩饰不住。

    虽然他身前正揣抱着一个稚龄孩童，虽然他深藏于闹哄哄的人群里……却仍是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无众不同，此人，全身上下隐隐有着上位者之气息！

    为将者，大气魄也！

    汽车堪堪停稳，徐荣轩一把推开车门，比从另一辆汽车迈下脚步的王小武还要快，只见他快步迈上走廊，便亮起他那大嗓门：

    “首长，真的是您啊，好多年不见了啊，我这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没耽误事儿吧？。”

    程可则现在可是军一级的现役军事干部，他能想到给自己打电话，能用着自己，徐荣轩是别提要有多激动了。

    将来的人状态一打量，程可则咧开嘴角笑了。徐荣轩，他以前的老部下，后来转业到了这边的市公安局，他们之间偶尔会通封信，看样子他现在的职务应该是不低的，居然开出来两辆小汽车，动静委实不小。于是，他出口便是笑骂：

    “你小子，少臭贫，在外头喊什么首长啊。”

    “哈哈哈……那要不，还是喊营长吧。”没攻打海南岛之前，徐荣轩就是程可则尖刀营的先锋，后来又升为团参谋……

    “哈哈哈……随你吧，听着倒是亲切。”

    “营长，您……”徐荣轩的话还没说出来，身后传来跺脚声，紧接着响起一道充满干劲的声音：

    “老营长，您好。”

    “王，王什么……王小武？”

    “对，是俺。您的记性真好，真没想到，这都好些年了，您还能想起俺的名字呢。”

    他们这般，引起的动静不小，使得不少群从驻足观看。王小武搓了搓脑袋，怎么一站在老领导面前，倒少见的羞涩起来，比他相亲时还紧张，眼框子咋的还想发酸呢。

    “怎么着，你们俩在一起共事啊？”

    徐荣轩的信上提到过在他们局里有几个他之前的兵，倒是没想到会有王小武。不过，在这里见到许久以前的兵，程可则很高兴。

    依偎在他胸前的程军芯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骨碌转圈，小姑娘一下抬头看看爸爸，收回小下巴又忙着看向陌生的叔叔，把他们好一顿观察。

    “对，在一个单位呢。”察觉到小姑娘好奇的探究，王小武冲着她挤了一下眼睛，逗得程军芯抿嘴小乐。

    “首长，呃……营长，这小子就是显摆他机灵，接电话的时候凑巧他在我办公室，一听是您，非要跟过来。这些年局里破获了好多起大案，他呀现在是位响当当的侦察副科长了。”

    当然，下属给力，他的职务也在不久前稳稳地提升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上，见程可则微微一笑，徐荣轩又忙地作出邀请：“老营长，您上我们家去吧，家里头暖和，别冻着孩子……”

    听到这话，王小武不干了，硬起身板与徐荣轩推桑起来：“徐副局长，您不能以权压人吧，老营长应该接我们家去啊，我们家里虽然地方不大，但是……”

    “行了行了，你们俩都不必臭贫。留下一车辆车和车钥匙，带上司机和你们一道上另一台车回去。”

    “汽车借我用几天，过几天我们返回火车站的时候，会将油箱加满，再将汽车送到你们单位。”

    程可则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他们难敢不从，在副局长位置上待了数年的徐荣轩，咧开嘴沉稳笑道：

    “哎，老营长，您这就见外了不是，少说留下住一晚，明天我派车送您回家。”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的也要喝一顿酒啊，为此，徐荣轩还正欲说什么……

    而观察到程可则旁边站得板板正正的年轻男子，估摸着也是位军人，彼此微微一点头，于是，王小武才扯住自家副局长大人，扬起笑脸：

    “得，听老营长的，我们领命，不争了。”

    眼里有活儿的司机早已步下车帮着程至兵搬行李包，在徐荣轩不舍与老领导话别踌躇未定时，王小武笑嘻嘻问：“就是……过几天我们能去您家里拜年吗？”

    王小武这话一出，徐荣轩的眼睛亮了。不愧是搞侦察工作的，心眼子转的就是快。

    “不必了，心意领了。忙你们的吧。”

    被王小武悄悄一捅胳膊肘，徐荣轩嘴角拉下来，不舍的情绪意欲言表：“老营长，别介啊，怎么着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了，这好容易见一回面，怎么着也应该坐下叙叙旧啊。”

    他们俩说的恳切，他听着也动容，“那这么着吧，后天是29，要是想去的话，你们俩就跑一趟吧。”程可则完全不担心他们会找不着家门。

    “得嘞，一定到。”

    “不能再喊其他人，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张罗过年呢，不必折腾大家。”各自家里的孩子都不知道几个了，瞧他们俩高兴得像大男孩似的，程可则也笑着交待道。

    “是，一定。”

    徐荣轩和王小武的视线在空中一交汇，纷纷笑着应承。但做不做得到走漏消息，就再说呗，光他们市局一个单位就有好几位是从南边转业回来的呢。其实在这些年月里，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民警有不少都是军人出身。

    人头攒动的车场里开进来两辆小汽车，从车上走下来的人还穿着公安局的制服，来头不小的样子。不必说，值班室里头的人被惊动了。

    这会儿，一掀门帘，可不止走出来两个人，应该是值班员将刚才的事情作了上报，车站的领导听到风声赶了过来。

    微微皱了皱眉头，程可则一个眼神扫给两位老部下，机灵的王小武赶紧的上前阻拦来人，而徐荣轩这边则伸直手臂邀请他们上车：

    “老营长，您先上车，后头的事儿交给我来处理。”

    从司机手里接过车钥匙，等家人依次全部上车，程至兵收起军大衣的摆角，抬腿坐上了驾驶室，握住方向盘打着火，便将汽车驶离人潮众多的客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