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隐藏的厌怒

    派出所。

    林雪莱和课代表已满十八周岁,所以最后只剩沈青白、孙膑子、顾宣三人坐在窗下的一张长椅上,等家长来领。

    孙膑子坐得跟大爷一样颇自在,顾宣正在静音玩游戏。

    沈青白没联系家长,她妈出差了。此刻,她在物色合适的代驾。

    “沈子,我爸来接我,咱一起走呗?”孙膑子想起来自己好友家里常年没大人,提议道。

    “谢了。你先回,我还有点事。”

    孙膑子抬起双眉,以表关心。

    沈青白想了想道:“我自己可以处理——啊,你的抬头纹又重了。”

    ……

    程容从审讯室出来时已过零点,其他人都被家长领走了。

    少女安静地坐在那,背后窗外是无边夜色,暖白的灯光下仍显得苍白。

    沈青白已经跟代驾谈好价钱和扮演家长的流程。先付一半定金,事成后再付另一半。沈青白做得轻车熟路。

    “沈青白,你家长还没来?”程容走过去温声问道。

    “大概还要十分钟吧。”

    程容点点头,“那你再等会,有事叫我。”说完打算离开。

    “警察叔叔,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沈青白站起身道。

    面对程容如玉山松柏般的年轻姿容,她坚持使用刻在全国老少DNA里的称呼。

    程容有些诧异:“好,稍等。”

    他先进了一间办公室汇报情况,片刻后出来。

    昨晚的行动是早有筹备,得到线人确切消息后临时突击。为的是几条大鱼能人赃并获,但仅仅收获了小鱼小虾,甚至可能是犯罪团伙主动断掉的尾巴。

    这没法不让人恼火,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内部有鬼。

    赵魏,三十五岁。之前扫黑除恶时落网,后因表现良好被减刑,今年是他出狱的第七年。

    警方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赵魏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迫并组织少女出卖身体的证据。同时,他还组织未成年人进行盗窃、诈骗、抢劫等活动。

    但要定赵魏的罪,定他同伙的罪,还缺最关键的一环证据。

    人欲纵横,色相驰骋之下,更深的深渊在窥伺。

    ……

    “坐。”程容接了杯水放到沈青白面前。

    “谢谢。”

    沈青白递过优盘,拿起杯子。水是温的,刚好浸润喝过酒后有些腻的喉咙。

    放下杯子,沈青白迎上程容探究的目光,“优盘是我从一个初中生手里要过来的。就在今、昨晚,文化街中后段。”

    “东西是他从一位老太太包里顺出来的,正好碰上,我就要过来了,希望可以物归原主。”

    程容观察手里的黑色优盘,想起昨晚线人给的情报说,赵魏的妻子苏澜也出现在那个酒吧。

    苏澜,受过良好教育,与只读到中专的赵魏相差六岁。两人受教育程度天差地别,可想而知,思想和主张上也是天冠地屦。

    很难说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夫妻的。

    程容知道苏澜,他外婆是苏澜的高中语文老师。

    程容还知道,这一年,苏澜一直在跟外婆接触。

    苏澜的现身,孩子偷顺东西,赵魏野草般的黑色势力……

    程容隐隐感觉到这枚优盘里有警方需要的证据。

    程容很温和,又难得带了丝赞扬的玩笑:“好公民。”

    沈青白眨眨眼睛,笑得很腼腆。她没说的是,那位老太太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几个人。她看得出来,是便衣警察。

    “叮——”沈青白的手机有消息。她瞥了一眼,代驾——代理家长到了。

    程容起身领沈青白去见她家长。

    女人四十岁左右,衣着整洁质朴。

    “小姨。”沈青白垂着脑袋叫了一声,像个认识到错误小孩子。

    喀秋莎的旋律紧随其后,是沈青白的来电铃声。她跟“小姨”对视一刻,很快错开目光。

    沈青白向程容借用了刚才谈话的空会议室,掩上门,接通电话。

    “糯糯,你这会还在槐郊派出所是吧。为什么不给妈妈打个电话呢?”

    沈青白听到妈妈关怀的问题后身体放松下来,嘴角不住上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你因为我分心。”

    “傻孩子,工作哪有你重要?”张若棠在电话那头站起身走到窗边,卸下一身严肃和属于上位者强势,眼含暖意。

    张若棠话锋一转道:“你表哥昨天回去了。我让他去接你,这会应该快到了。”

    !

    沈青白迅速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走出会议室,看到“小姨”已经签完字,正在向程容学习教育方法。

    沈青白一边乖巧地应答妈妈的问题,一边打手势示意“小姨”迅速结束话题。

    “好,谢谢您,程警官,麻烦您了。我回去一定加强对孩子这方面的教育,那我们就先走了。”

    “妈妈,接我的人到了……嗯,你也早点休息,拜拜。”沈青白一直对表哥张临桐态度冷淡,因此张若棠也没在意她的用词。

    倒是程容看了她一眼。

    沈青白微笑着跟程容挥手道别,挂掉电话。她准备一出派出所就给张临桐发消息让他回家睡着。

    步子还没迈开,派出所的门开了。

    “青白,姑姑让我来接你。”张临桐已经换掉昨晚出现在酒吧的那身衣服。此时,他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愈发显得瞳深唇红。

    张临桐,你大爷——沈青白微笑不改,心里暗骂。

    *

    “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小姨接我。”沈青白转向张临桐,微眯双眼。

    “小姨”有点慌。

    张临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中年女人,朝沈青白轻扬嘴角。

    “这样啊,可是我怎么不知道姑姑和我爸还有个妹妹?”

    沈青白面不改色,腹诽:还是狗东西呢。

    “小姨”很慌张。

    程容看向沈青白,手指轻叩桌面,“解释一下?”

    沈青白低头立正,用舌尖浅浅扫了下后槽牙,开口认错。

    那行,今晚都别睡了。

    张临桐感受到她的怨念,冲她扬眉一笑。客观讲的确赏心悦目,但沈青白胃酸开始翻涌。

    程容应该是“坦白从宽”这一理念的奉行者,没有长篇大论,言简意赅道:“没有下次。”

    ……

    沈青白打着哈欠摘掉眼镜,走出派出所。

    张临桐懒散地倚靠着车身,饶有兴致地看沈青白给女人转付尾款。代驾很快离开了。

    这钱,因为他,白花。

    “我自己回。”沈青白面无表情地走向他。

    张临桐嗤笑一声:“不先把自己拎起来掂掂?见了鬼跑得了吗?”

    “要么上车,要么——”他直起身子。

    “怎么?叫人打我?”沈青白仰头,眼底深处有陈年的火星翻涌成簇。

    啧,半大小孩就是记仇。张临桐避开视线,先行坐进驾驶座,按下车窗,好声好气地把剩下的话说完,“要么上车,要么我给姑姑打电话。”

    沈青白沉默几秒,终是坐进后排。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

    ……

    另一边程容在闭目沉思,无框眼镜被随手放在桌上。

    沈青白提供的优盘正是警方通过程阿婆从苏澜,也就是赵魏妻子那一直在争取的证据。

    苏澜约了程阿婆昨晚在文化街中段碰面,警方一直有暗中跟进。两人擦肩的瞬间,优盘从苏澜手中掉进了程阿婆的包里,一切自然而然。

    提前蹲守在程阿婆必经之路的那个学生,应该不是在为赵魏办事。

    因为优盘里的内容足够重判赵魏,如果他是知情者,绝不可能简简单单的仅是让一个孩子试图把东西拿走,必然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当然,假如赵魏真那么做,只会有提前布控好的警察送他罪加一等。

    从目前的形式来看,赵魏是头目,也是虾米,是被他背后的手推出来的断尾。

    换言之,对他背后之人来说,涉黑涉黄都算不上什么正餐。

    程容有些心惊,在杨昌这个谈不上繁华也非边境的内陆城市,竟沉积了探不到底的深水。

    不论前因后果,眼下,沈青白在犯罪者那过了脸,很有可能遇到危险。

    程容思忖片刻,戴好眼镜,从抽屉取出纸笔,写报告申请警力保护人民的人身安全。

    长夜无眠。

    ……

    张临桐刚停好车,火还没熄,沈青白已然快步走到电梯旁。

    啧,破小孩还跳车。

    待张临桐晃晃悠悠到家时,沈青白早已在自己房间放好洗澡水。

    市中心,高层复式,价值不菲。张若棠名下的第二套房产,也是三人的家。

    是的,三个人。户主、侄子、女儿的组合让青春期的沈青白倍感别扭。

    她觉得妈妈和张临桐更像母子,因为他们的共同话题更多。餐桌上,书房里,她总是更沉默的那个。

    妈妈认为她乖,知道她不乖的行为,但都没关系,似乎不重要。

    沈青白呼出一口浊气,再深吸一口,沉进水里。

    深夜灯火相连,从纵横的道路到不间断播放的巨大屏幕,再到零星几户仍亮着灯的人家,从高处尽收眼底。

    张临桐窝在阳台的单人沙发里,小茶几上摆满果冻,一只盛满淡黄酒液的高脚杯孤零零的。

    果冻的日期很新,味道也很赞。不知不觉只剩两个,杯中的酒液也仅薄薄一层了。

    果冻盒子被整整齐齐叠起来,摞了很高,看着摇摇欲坠。

    张临桐将魔爪再次伸向果冻时,沈青白端个纸杯单手擦着头发走过。

    眼看自己两天前买的果冻几乎全军覆没,沈青白没什么表情,默默调转方向。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张临桐背后,趁他吸入一大口果冻,快而有力地连毛巾一把拍在他肩上。

    “好吃吗。”声音幽幽。

    张临桐明显受到惊吓,噎了一下,猛咳起来。

    “全吃完哦。”沈青白的语气词可以说是毫无感情,听着多少有点渗人。

    “咳、咳咳……”

    “连运费一个要你五十,共十二个,转我五百就好,送你两个不用客气。”

    “咳咳咳!咳——”张临桐够到酒杯一口饮尽,压下咳意。

    沈青白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轻嗤一声:“啤的啊。”

    张临桐缓过劲来,扭头看她,冷不丁撞进一双淡漠又炽热的眼睛。

    沈青白下一刻垂眸转身,摆了摆手,端着纸杯离去。

    “记得转钱啊。我有记账的……”也会记仇哦。

    天知道,她差点没忍住:真想在他咳嗽的时候,捏着他的下巴,把纸杯里的白酒灌进去。

    那么,下次吧——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沈青白小口啜酒,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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