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

    天宫,历劫崖处

    闻溪算得今日便是二皇子瑾怀历劫归位的日子,所以此刻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站在历劫崖边翘首张望着,不多时,只见崖底风云涌起,一身锦衣华服的瑾怀从中踏步而来,闻溪见此欣喜地跑过去屈身道:“恭贺殿下成功历劫归来,闻溪在此已恭候多时!”

    但闻溪屈身片刻却没有等到瑾怀的回应,他轻轻抬起头看向瑾怀,却发现瑾怀此刻面无表情,仿佛失了魂般地望向前方,难怪没有注意到自己,仔细一看,又惊诧地注意到他的眼角处竟然还缓缓流下一滴泪!

    闻溪看着那滴眼泪心中简直不可思议,瑾怀自小就性格坚毅从不轻易落泪,又甚少在外展露自己的情绪,这千百年来,除了凤梧天后仙逝那日便再也没见过瑾怀殿下流过一滴眼泪了,怎么这次历劫归来后殿下却流了泪?

    “殿...殿下?”闻溪轻轻推了一下瑾怀试图唤醒他。

    瑾怀终于回过神,他看了看身旁一脸关切望着他的闻溪,又换换转过头扫了一眼四周,心中也已了然,看来自己已经历劫结束,可是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如此难过。

    闻溪看着瑾怀一脸失神的样子心中很是疑惑,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您...何故流泪?”

    瑾怀听到闻溪的话,这下才发觉自己的脸庞微微有些凉意,他轻轻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是触手的湿润,瑾怀盯着沾满泪水的手指不禁蹙眉,自己,竟然流泪了?

    自从母妃仙逝,这五万年来他便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不被父帝重视时不曾流泪,被婉凝母子欺辱时不曾流泪,在战场厮杀受伤时更不曾流泪,如今却...

    “闻溪,我历劫时过了多久?”瑾怀轻声问道。

    闻溪细细想了一下躬身回道:“回禀殿下,从您下凡到今日归位已经过了两个月。”

    “仅仅两个月吗?可我却觉得,这短短两个月却比在天宫千万年都要珍贵难忘...”瑾怀转身望向历劫崖淡淡说道,但语气中却似乎流露出丝丝哀伤。“我在人间遇到了一个女子,可是却又把她弄丢了,我找了许久,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可依旧不得所愿...”瑾怀说这话时脑海中不断闪过自己与花晨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但每当想起她那明媚的笑脸时心中却不禁隐隐作痛。

    闻溪看得出瑾怀眼底的悲伤,心想殿下许是还没有走出来,连忙安慰道:“殿下,人生本就苦短,这不过是您在历劫时的一个经历罢了,您可是天族上神,这些人间疾苦不足以挂在心上。”

    “不。”瑾怀轻声说道:“闻溪,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闻溪立即正色静待:“殿下请吩咐!”

    “你去帮我查一下我在人间遇到的那个女子,她叫莹莹,是青丘的一只红狐,那日她受重伤被同族人救走后我便再也没有找到她,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活着...”其实瑾怀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他生怕花晨或许真的遭遇不测,但他还是不愿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所以便想再去寻找。

    闻溪刚要躬身领命,便又被瑾怀叫住:“还有,你再去查一下我在人间的父王母后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经转世?若是查到已经转世,你便在暗中相助,确保他们生活无忧。”

    “闻溪领命!请殿下放心!”说罢闻溪便挥挥衣袖隐身前去。

    千云宫中

    瑾怀望着眼前熟悉的宫殿和那颗榕树,这才想起在凡间时自己的梦里经常出现的殿宇原是千云宫,所以那时的别苑建造的和千云宫一般无二,瑾怀淡淡轻笑一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接着,他抬手轻轻一挥,榕树旁竟凭空出现一颗樱桃树,这正是凡间别苑里消失的那棵,自从在凡间的肉身去世后瑾怀便有了意识,但他的心中却始终难以释怀,所以在归位前将别苑里的樱桃树也一同带走,希望可以在千云宫中继续守候着这棵承载着他所有执念的樱桃树。

    他静静望着这一切,但心中又觉得好像缺了什么,思虑了片刻后,他终于想到了,只见他又挥了一下衣袖,那棵榕树下便又出现了一个秋千架。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将秋千缓缓推起。瑾怀静静地看着那随风摆动的秋千,脑海中却满是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一切都没有变,但我何时才能寻到你?莹莹...”瑾怀抬手轻抚着樱桃树的树干轻声喃喃道,但一想到心中的那个人他的眼底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不过,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去寻找,去等待,如今他不再是没有能力的凡人萧倾辰,而是天族的上神,瑾怀。他相信一定可以寻到那个爱吃樱桃的少女,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走进殿内,瑾怀在一旁的木施上挥了挥衣袖,眨眼间木施上便出现了那件红色的衣裙,凡人之躯身死后他不光将樱桃树带走,连当时带在身边的泥人,画卷,红裙,甚至那串红水晶手钏也一同带了回来,手钏此刻正戴在自己手腕处。

    他轻轻抬手触摸着木施上的红裙,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花晨第一次穿上这件衣裙的画面,那日夕阳西下,花晨一身红裙,晚霞映衬在二人之间,两人彼此对望,眼中满是深情。

    “母神,你说我与莹莹还会再见面吗?”萧倾辰轻抚着衣裙呢喃道,再抬眼则看向了侧边的墙面。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副凤梧天后的画像,瑾怀站在画像前,看着画中的母神目光柔和,笑颜温柔地望着他,恍惚间,瑾怀觉得好像她不曾离开一样。但很快他就摇着头自嘲的笑了笑,都多少年了,他竟还敢幻想着母亲回到他身边。

    慢慢的他止住笑容,静静地望着母神温柔的面庞良久,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母神,当年是瑾怀没有能力保护好您,导致你我母子阴阳相隔,但如今,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我一定会找到莹莹,用自己的能力护她周全。”

    不知过了多久,闻溪终于回来。

    他刚进门就看到瑾怀坐在桌椅前盯着一副字画,入神到都没有注意到闻溪的脚步声。

    “殿下...?”闻溪望着瑾怀轻声唤他。

    瑾怀听到闻溪的叫声不由地一愣,他从花晨的画像中回过神赶忙正色道:“回来了?如何?”

    “回禀殿下,属下去寻了,不过...还请殿下恕罪。”闻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回应道:“因为青丘狐族是上古神族,所以他们的领域闻溪实在进不去,不过我去了忘川的归墟,从在看管归墟的忘川神那里并没有找到叫莹莹的狐族,而且近百年来都没有狐族仙逝,所以属下断定殿下找的那位狐族姑娘一定还在世间。不过若是想进一步寻找那位莹莹姑娘,还是得需要殿下亲自走一趟青丘了。”

    “归墟...”瑾怀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思虑片刻,确实,六道中所有的生灵都要进行轮回,包括神仙。凡人死后魂归幽冥阴司,但神仙却不同,他们死后的元神却会到忘川中,或重新轮回,或烟消云散。除非是级别很高的上神身殒后可以不受其管制,否则都是可以在忘川神\的名册中找到姓名的。以莹莹的年纪定然不会是上神级别,所以闻溪的断定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看来,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青丘了。瑾怀心中想着。接着他又问道:“那人间的父母可查到了?”

    “查到了,我在阴曹中找到了二人的记录,发现他们早已重新入六道轮回,只不过不再是一国之首,而是各自投到了富贵人家,此生衣食无忧。而且这一世他们依旧是夫妻,属下特意去人间看了下,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膝下儿女承欢,此生长寿富足。”闻溪心中知道瑾怀所想,于是笑了笑又继续说:“并且我给二人拖了梦,留给了他们一道符,若是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凭符避祸。殿下还请放心。”

    “那便好...”瑾怀听后也十分欣慰,自他归位后,心中除了花晨,更加放心不下的就是在凡间没来得及尽孝道的父母,五万年了,自从母神仙逝,如果不是他们给了自己足够的关爱,自己怕是永远也感受不到被家人爱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生活的不好。

    “我历劫前交代给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瑾怀回过神后又继续问道。那日跳历劫崖前他在闻溪耳边低语,要他在自己历劫期间去北海查一查婉凝当初是如何进入到天族做天妃的。

    据他所知,天界规定有资格在天族选做天妃的人必定是她们族中最尊贵的长女,但是婉凝在北海却只个侧妃生的庶女,按理说她的身份根本没有进入天族的机会,却不知为何当初北海选了她做天妃。所以此前他一直对此存疑,便趁历劫的机会让闻溪去查。

    曾经自己年幼无力,而且这些年远在军营没有机会为母神报仇,如今过去万年,自己早已有了足够的能力去调查这一切。

    闻溪听到询问立刻来了精神:“殿下问的及是,属下正要与您说,那日您吩咐后我便去了北海,不去还不要紧,这一去还真的被我查出了一些端倪。其实当年被选做天妃的人并不是婉凝,而是北海水君正妃所生的长公主---妤清。只是不知何故,妤清公主在准备来天族的时候竟然发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便得了失语症,北海水君请了无数名医都没有办法医好公主,眼看着入天族的日久越来越近,没办法只能让庶女婉凝代替妤清做侧妃。”

    “原来如此。”瑾怀点头喃喃道,接着又问:“那妤清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妤清公主后来嫁入了东海。”闻溪回答道:“听说那东海的三皇子自幼便心仪妤清公主,他知道妤清公主要做天族侧妃时还大病了一场呢,事后得知公主无法入天族后,也不在乎妤清公主得了失语症就赶紧到北海求亲了,如今二人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而且前段时间听说妤清公主又有身孕了呢。只不过,自从得了失语症后她就至今再也无法说话了,着实可惜。”闻溪叹气道。

    “如此看来,那妤清公主的病来得实在蹊跷。”瑾怀一只手轻抚着手腕上的手钏不断思考着。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养成的习惯,每次思考事情的时候就忍不住抚摸着那条手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似的。

    “没错!属下也这样认为!”闻溪也高声赞同道:“我猜这一定是婉凝搞的鬼,以她当年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入天族,况且当时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早年间就已经被安排就与洞庭湖的湖君定下婚约。而且她的母族并不显赫,母亲也只是一只蚌精。可妤清公主的母亲却是西海水君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家境显赫,远不是婉凝能比的。所以我认为婉凝当年定是心生嫉妒,妤清公主的失语症也定与婉凝有关!”

    瑾怀端起桌上的茶水细细思虑,这种猜想确实不无道理,看来日后也该去东海问候一番了。

    闻溪见瑾怀不再言语,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字画,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惊讶的问道:“这画中的女子笑起来好生貌美,殿下,她是何人?”

    瑾怀闻声低头看向画面,眼神也瞬间温柔,面带微笑的回答:“她...便是我要寻的人。”

    “原来这就是莹莹姑娘啊,怪不得殿下如此倾心。”闻溪一脸讪笑,不用想,身后的那件红裙也是莹莹的了。“对了,我刚刚回来时看到外面多了一棵樱桃树和一个秋千架,那也是殿下从人间带回的吗?”

    “没错,那棵樱桃树是我与莹莹的回忆,而且我已经施法将这棵樱桃树常开不败,并永远保持结果的样子,日后我若不在宫中时你也要记得每日照料,不可懈怠。”瑾怀转头望向窗外的樱桃树吩咐道,。

    “是!闻溪记住了。”闻溪躬身回应,也将瑾怀的吩咐记在心底。顿了片刻又说道:“对了殿下,如今您已历劫归位,须得去面见天帝复命才是。”

    “不急,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相比于去复命,此时瑾怀心中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去要去做。其实对于瑾怀来说,他心里其实并不想见到天帝那不苟言笑的脸,想来天帝也是如此,此时他怕是早就忘记还有个儿子受尽了历劫的苦楚吧,所以自己又何必去讨嫌呢?

    一想起这数万年来天帝对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瑾怀心中就一声嗤笑,作为一个父亲,当今的天帝甚至都不如一个凡人做的称职。说着他将画卷收好便起身出了宫门。闻溪也不再追问,而是紧跟在他身后,看样子,是往司命殿的方向走去。

    司命殿

    瑾怀在仙童的引领下走进殿内,此时司命正与月老下棋,二人见到瑾怀来到连忙放下棋子行礼。

    瑾怀屈身回礼道:“瑾怀见过二位仙长,原来月老也在,刚好,瑾怀原本也打算稍后去天缘阁求见。”

    “看来二殿下已经历劫成功,可喜可贺啊。”司命轻拂着胡须笑颜道。“不过殿下刚刚归位就来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并非有要紧事,而是特意前来感谢司命星君与月老。”瑾怀淡淡一笑回应道。

    司命与月老有些疑惑地相视一眼,“不知二殿下谢从何来?”司命问道。

    瑾怀微笑说道:“自是感谢二位仙长为瑾怀下凡历劫所安排的命数与姻缘。”

    “可是,本君为殿下安排的命格可并非好命,殿下在这人世走了一遭也应当能感受到,您这一生所经历的乃是求不得,爱别离,终孤老的命数,这又何须来谢呢?”司命望着瑾怀拂着胡须徐徐说道。

    瑾怀微微低头轻笑道:“瑾怀知晓司命与我平日里并无积怨,若非仙长受人所指示,断不会让瑾怀受此苦楚,所以瑾怀并不怪罪仙长。今日瑾怀前来,是感谢仙长让我在凡间感受到家的温暖,还有...我从未感受过的父爱,如此,仙长当真值得瑾怀一拜。”说着瑾怀便对着司命屈下身。身后的闻溪见状也赶忙随之而屈身拜了下去。

    “殿下快快请起!您这可折煞老夫了。”司命见状赶紧将瑾怀扶起,“唉,二殿下果真是个明事理的聪慧之人,不瞒您说,老夫原本是打算给您安排一个平生无忧的命格,但...您也知道,这九重天确实有人有所阻拦,老夫也只好另辟蹊径为您谋划,还望二殿下见谅才是啊!”

    即便不说瑾怀也知那人是谁,整个天族,唯有一人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如今她却不得不留着自己,所以也只能在背后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瑾怀心中清楚,仙长不必自责。”瑾怀对着司命微微一笑,接着转身又对月老屈身一拜:“这一拜,感谢仙长为瑾怀牵得红线,配得良缘。”

    “殿下不必如此,说到头来,其实您这段姻缘也并非是老夫所左右的,这一切,皆是命数所定啊。”月老也连忙将瑾怀扶起身。

    “既如此,那我与她是否还有缘再见?此前我找了她许久都没有结果,不知仙长可否告知瑾怀她的身份?瑾怀定当感激不尽!”瑾怀听后连忙询问。听月老的意思似乎他与花晨还有缘分,想到这他的心瞬间有些悸动,连眼神中都添了许多期待。

    “这世间,无论凡间仙界,皆天机不可泄露,老夫也不便多说,不过殿下若真的心有执念,不妨亲自去青丘一寻。”月老扶着白胡子笑着对瑾怀说道。他虽没有对瑾怀说明,但言语中也给了瑾怀一丝希望。

    瑾怀听后心中也有所定夺,有了一些希望他眼底的忧虑也终于云开雾散。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外面闯进来一名身着铠甲的天兵,那天兵一脸焦急并且走的极快连仙童都不能将其拦住,只见那天兵见到众人后连忙跪下气喘吁吁的说道:“属下不请自来,还请各位上仙恕罪!”不等司命回应,他又连忙转向瑾怀说道:“二殿下,属下得知二殿下历劫归来在此,特来寻您,那魔界又攻进来了,此前他们已经连破天界十余处领域,还请殿下前去领兵应战!”

    众人听后全都神色凝重起来,瑾怀也不便再多说,转身对二人施礼后便匆匆离开。

    目送瑾怀走后,司命转身一脸疑惑地问向月老:“和二殿下牵红线的姑娘到底是谁?此前说起殿下的姻缘时你就一直打哑谜,如今你也不打算说吗?”

    月老望着司命的神情仰头大笑了一声拂着胡须:“既如此,告知你也无妨,且附耳倾听来!”

    司命赶紧俯身过去,待到听清那人的身份时也止不住笑意,“哈哈哈哈!这果然是一桩好姻缘!”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一般,忽而一脸凝重道:“可是老夫听说这姑娘与当今太子早有婚约,如此,殿下与她怕是难能如愿啊!”

    “这便要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月老无奈应到。

    司命也无奈的点了点头,望着瑾怀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瑾怀这数万年来过得很苦,他心中却还是期望着二殿下能得尝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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