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驿的假期开始后，他也收拾了东西回老家。

    后备箱塞满了单位发的过年福利，还有一些他买来的营养品和家庭日用品。家里的两个老太太，很喜欢用他买的这些新鲜东西。

    与简夕家方向相反，李怀驿的家虽然也还属于南城，但是已经到了南城边缘的地方。是个比较远，经济也不太行的小村子。

    李仲平，也就是李怀驿的父亲，从前是在矿上打工的工人。因为一次意外，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去世。一路上，陪他长大，给他庇护的，是家里的两位女性，他的妈妈和外婆。

    李怀驿的母亲姓史名秀清，嫁给李父前是个纺织厂的女工，后来安心做了家庭主妇。李父刚离开的时候，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跳过河，还有过一阵痴痴傻傻分不清人的阶段。

    那几年，李怀驿也才刚进初中，还很单薄的肩膀，已经渐渐开始学着扛起生活的担子。

    好在家里还有他的外婆做个主心骨，也照顾着妈妈，他的读书生涯因而得以一直顺利地进行。

    外婆在他们隔壁村，他妈妈就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骑自行车不超过二十分钟。外婆叫杜鹃，很美的一个名字，也是很美的一个老太太。个头矮矮，却极聪明，行事干练、利索，大事面前也能拿得了主意，是比他妈妈要强势也强大很多的一个女人。

    路上花了近两个小时，李怀驿将车停到了家门口。

    这是他外婆的家，李仲平离开后，史秀清接受不了打击，无法正常生活，经常认错人或者抱着丈夫以前用过的东西突然地嚎啕大哭，家里家外的事也都荒废了很多，日子更是过得混乱。

    杜鹃一开始在这边陪着他们，外孙那么小，她在这里照顾娘俩的生活。可是史秀清太容易触景生情了，家里家外，房前屋后，这个村子，到哪里，她的记忆里都有李仲平的影子。那个高高大大，踏实沉默，于她是个好丈夫，于李怀驿是个好父亲的男人，这些年给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却又从此陡然从他们的生活里离开。这对她而言，等于是带走了她在这世上的一半魂魄。

    杜鹃只犹豫了个把月，便开始着手收拾，她决定将女儿和外孙都带回史家那边。小老太太带着史秀清去看过医生，但这样的打击医学也给不出什么立即能见效的良方，于是她打算就这样陪着他们娘俩儿，不管以后如何，在她可以照顾的时间里，尽量让他们过得好，李怀驿也能安心念书，放学了有家回，有热饭吃。至于她的女儿，如果漫长的时间真能带走一些痛苦，如果她有一天能接受这个事实，应该也会好的吧。

    老太太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对的，她的坚强与付出，在十几年后都得到了结果。李怀驿念出了书，有了很好的工作。史秀清在回到家里的两年后也开始逐渐正常，早已不再排斥李仲平意外离世的事，也能出去在镇上找点事情做，人比以前健康开朗了很多。

    还在车上的时候，远远地，李怀驿就看到了家门口立着的那个人影。

    朴素老旧的小院门大大地开着，院墙外有一棵年纪比他还要大许多的柿子树，史秀清早早地就站在树下等着他，翘首期盼。

    李怀驿看到，她望见自己的车子后，先是回家喊了屋里的老太太，接着俩人都从房子里出来了。

    她们到院门的时候，李怀驿已经把车停到了院子外菜园子的篱笆墙旁边。

    他刚下车，史秀清就迫不及待向他奔跑而来，像个孩子，步子有点碎，迈得却极快。

    他赶忙出声让她别跑，自己也快步上前去迎她还有后面慢悠悠过来着的外婆。

    三个人聚到一起，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喜气溢于言表。

    他搂搂她们，低头观察了一下家里的这俩小老太太，没有瘦，精气神也特别好，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更好。

    外婆打趣他说今年看着更精神了，这嘴角咧得都合不拢了。他妈妈听了笑得更灿烂了，对他一人在外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也很欣慰。

    他去取后备箱的东西，史秀清跟着帮拿了一些，外婆一个人晃悠悠回厨房继续忙活。

    把东西都放到堂屋，他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以前在家常穿的衣服，更厚，也更适合干活。然后穿过小院去厨房找她俩，史秀清在锅台前炒菜，小厨房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些菜，为了保温都用小碟子盖着。

    厨房还是多年以前的布局，顶端飘着一些蒸汽，萦绕在鼻息间的全是熟悉的烟火气息。他上前看看，妈妈在做的是黄花菜烧鸡肉。外婆烧火，坐在灶台后的矮凳上，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向他招了招手。

    他也就朝后面去到外婆身边，旁边还有一个矮凳，外婆怕他冷，喊他过来烤一烤。柴草噼噼啪啪地燃烧，热度穿过小小的灶门传递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外婆伸出手放在他手上，那双手，已经显出干枯的样子，比他记忆里还要衰老。岁月曾给了她太多重担，可她好像从没有过抱怨，一关一关都扛过来了。他伸手反握住老太太的手，慢慢摩挲着，他没能说出口的是对自己很久不能回家，时时陪伴她们左右的愧疚。

    老太太不知他的心思，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他工作忙不忙，有没有按时吃饭，一个人在南城生活能不能习惯……诸如此类琐碎的问题，她絮絮叨叨，说话不如以前爽利，但是思路还是清晰的。她还想问一问自己的大外孙，如今有没有对象了，可是也怕给孩子压力，于是终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虽然老太太自己会着急。

    祖孙俩在后面说着话，锅里烧的肉很快好了，史秀清边装菜边打断后面的两人，“妈，你别拉着他说了，菜好了，洗洗手咱们先吃饭吧。怀驿，倒点热水给外婆去，你也洗洗手，快点来吃饭。”

    她把菜放到桌上，又揭开之前盖着的几个碟子。除了端上来的黄花菜鸡肉，桌上还有烧牛肉，蒸鱼，干豆角炖猪肉，糖醋藕，熬的排骨汤和一道炒的蔬菜。

    李怀驿和外婆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桌上摆了那么多的菜。之前盖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揭开了才发现其实很多，分量很大，而且这些菜又都是他从小爱吃的，估计家里的两个女人是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着手忙碌的。

    他当然理解她们，过年了，自己也回家来了，还有就是，他们的日子比从前要好很多了，生活不再拮据后，这些年他妈妈只要有机会，就恨不得都将以前他没吃够的东西全数补给他。

    他很清楚，如今的幸福得来的有多么不易，亦清楚家里的两个女士对他的爱有多深多沉。

    他搀着外婆扶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个午饭，他回家的第一顿饭，碗中不断接收着来自母亲和外婆的投喂，堆得满满的，是他爱的负担。实诚的李怀驿，只能一直吃，尽量多吃点，她们就更开心。

    他们三人坐的位置还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方位，史秀清做饭的手艺也和以前一样好，是他自小习惯的家常味道，一切都那么让人感到幸福。

    只是这中间的有些年，他有一阶段过得真的很难，很不好。

    他是一个人熬过了自己所有至黑至暗的时刻，才拥有了今天最平凡幸福的生活，也等到了年少时一心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