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声

    运动会的热闹逐渐冷却,最终归于平静。

    人走得熙熙攘攘。

    江艳还坐在观众席上,身旁放着已经被她收拾好的书包和一个随身听。

    她在等宋嵘。

    五分钟后,人终于出现了。

    宋嵘背对着日落的余晖,逆着光向她一步一步走近,手上还拎了一只金色奖牌。

    他停在观众席的下一级台阶上,微微弓下身子时正好和江艳平视。

    “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像童话故事中虔诚邀请公主跳舞的优雅王子一样,礼貌又认真。

    江艳心跳不自觉加快了。

    她笑着说了一声好。

    然后从观众席上站起身,正准备拿起身边的书包,有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帮忙拎了起来。

    宋嵘耐心地等着她走下来。

    在运动场的跑道上,两人始终隔着一段礼貌距离。

    黄昏将他们的影子一点一点拉长、交错。

    走到校外,已经六点半了。

    宋嵘提前询问了江艳,敢不敢坐机车,他今天开了机车来学校,就停在校门口对面的店铺那儿。

    江艳迟疑着问:“你有没有驾驶证?”

    “有。”宋嵘已经十八岁了,他当初成年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考驾驶证。

    江艳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点了点头,“那……坐吧。”

    宋嵘低笑一声,“行。”

    到了对面,江艳看见宋嵘的机车,黑色调,第一眼望过去给人一种很酷炫的感觉。

    她头一次接触这种东西。

    宋嵘拿出两个黑色头盔,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她,示意她戴上。

    江艳乖乖戴好头盔,等着宋嵘开车,宋嵘长腿一跨坐上机车,转头叫她也上来。

    江艳爬得有些艰难,最后还是搭了一把手,撑着宋嵘肩膀坐上去的。

    宋嵘放好她的书包,又叫她抓住自己的衣角,“我要开车了,记得抓紧。”

    机车轰鸣着,一下子驶了出去。

    风一阵又一阵地吹动,玩弄着他们的衣角。

    江艳一开始还不适应,可坐得久了,加上宋嵘并没有把车开得很快,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迎着风吹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车开到了哪里,围在身边的风逐渐加大。

    恍惚之间,江艳好像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声音。

    事实证明,那不是错觉。

    宋嵘真的带她来到了海边。

    海风腥咸,疯狂吹动着岸边那一面面旗帜,他们迎着风吹,跑到了沙滩上。

    江艳头一次这么放松,似乎也忘记了宋嵘还在身边,冲着大海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啊”。

    夜色逐渐扩延,从海平面那边沿着海岸的方向,一点一点变深。

    江艳觉得很美,忍不住想拿手机拍照,回头看时才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机车上。

    宋嵘问她,“怎么了?”

    江艳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后知后觉脸上发起了烫,原来宋嵘一直在看她。

    不过面对宋嵘的询问,她还是小声说了一句,“我想拍照,手机在书包里。”

    在运动会期间,学校是允许学生携带手机的,江艳今天也拿了手机,但她没有玩。

    宋嵘点头,“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现在开始涨潮了,你小心点儿。”

    “好,”江艳应下,又说了一句,“谢谢你,宋嵘。”

    海浪一下子涌上了沙滩,江艳站在安全的位置,抓了一把沙子,扔往大海的方向。

    身后,宋嵘帮忙拿了手机,远远看见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拍下一张照片。

    “给,你的手机。”宋嵘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江艳再次道谢,拿着手机不停拍照。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看海,一定要记录下来。

    两个人在海滩边玩了许久,终于知道累了,找到了一块大礁石,在那儿坐着休息。

    迎面依旧能吹到凉爽的海风。

    宋嵘问:“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江艳回头,认真看着他,“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玩。”

    宋嵘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她:“你以前是不是没有来过海边?”

    “没有。”说起这个,江艳有些难过了,她居然才知道原来看海这么舒服。

    这里的海风,大得好像可以把她的一切烦恼都吹走一样。

    想到烦恼,江艳忽然心情失落下来。

    她纠结着,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向他询问道:“宋嵘,我……可以和你说一些心里话吗?”

    宋嵘点头,“嗯,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我其实很想离开这里,现在那个家已经不是我原来的家了,那里像一个吃人的怪物,让我每天压抑着自己。”

    “妈妈被打,我也会被打,只要我的继父周勇涛酗酒了,我们就逃不了。每一次,我看见妈妈为了生活跪下来向他求饶的样子,我就觉得难受,我劝过好多次,可她不肯离开。她说,她不想让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可我已经长大了,哪怕被人追着骂,我也能承受。因为我知道,酗酒家暴有了这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在我看来,他比我那个亲爸还要混账。”

    说着说着,江艳忍不住哽咽,“我真的……想勇敢一次,想带着妈妈离开周家,可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当我勇敢起来时,她都不肯赞同我?她总是和我说,周业明是弟弟,他还小不懂事儿,你要让着他。可我已经退让了上千甚至是上万步,最后换来的结果只是他们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所以,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只要我再努力一点,高考以后就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儿,带妈妈离开那个家了?可我还是错了,我这么努力只能让自己离开,因为妈妈她说,她不会离开,她已经和周勇涛结婚了,她认为只要她再忍一忍就会没事儿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肯走,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原谅一个可怕的施暴者?”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难过啊……我第一次那么讨厌她,讨厌她的懦弱,讨厌她每一次都为那些施暴者狡辩的样子!连我报过那么多次警,都没用……只要她一站出来,坚持为周勇涛证明清白,哪怕警察叔叔们想帮忙,也都无能为力。”

    江艳缓了一口气,带着一股哭腔说:“我现在只想等高考结束……再勇敢那么一次,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无论最后,妈妈会不会选择跟我离开,我也一定要走!”

    听完她这番哭诉,宋嵘重重点头,“江艳,你已经很勇敢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孝顺,哪怕被一次又一次拒绝,你也一直念着要带她一起离开,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

    海风吹着,将宋嵘说话的声音逐渐吹散,“你敢反抗施暴者,敢报警寻求帮助,没有选择像你妈妈那样怯懦,一昧忍让,这就是你的勇敢。还有,你能把这些心里话告诉我,这也是你勇敢的表现。”

    “我相信,你会有一个大好的未来,无论前路怎样,只要你一直走下去,这么勇敢地走下去。”

    他说,江艳,还有八个月。

    高考很快了。

    宋嵘拿出了一包纸巾,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塞到了她手上。

    “先擦一下眼泪,作为交换,我也和你分享一些心里话吧。”

    他低声笑了笑,然后开口道:“在我六岁那年,我爸妈离开了,他们死于飞机失事,那天正好是我奶奶的生日,我当时和奶奶在一起,还订好了生日蛋糕,说要等他们回来一起过生日吃蛋糕。”

    “可最后,我和奶奶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只有那个噩耗般的消息被传了回来。”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奶奶患上了头疼症,她总会想起我爸妈,还总问我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总是骗她说,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可这一骗就是十几年。直到那一天,我给奶奶按摩时,她又问了一次,我还是用了那个借口,可她却说,你拿这个借口骗了我那么多年,都不知道换一个新鲜的。”

    “那时候我才明白,她原来一直都知道我在骗她。不过现在,我和奶奶都能坦然地面对了。人走以后,是回不来的,我们不能不去接受它,一昧地逃避只会让这个伤口变得更痛。”

    宋嵘没有再笑,但他还是那么平静,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

    “江艳,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海风悲鸣似的声音,汹涌的浪涛卷动,一下又一下,不断拍击着沿岸。

    江艳看着宋嵘,他眼中映出了她还红着眼眶的样子,那一刻,她的心脏好似变得不受控制了。

    她看见了,宋嵘微动着唇,是无声的一句——

    我喜欢的女孩,一定会很勇敢很优秀。

    -

    这个周末,江艳难得没有沉浸在学习的世界中,而是约了人。

    她约的是宋嵘。

    目的地是一所监狱。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老兵百货小卖部那里,江艳到的时候发现宋嵘已经来了。

    他在小卖部里拿了两瓶西柚味的气泡水。

    一瓶常温,一瓶冰镇的。

    宋嵘把常温那瓶气泡水给她,顺口一问:“我们坐公交去,没问题吧?”

    “好。”江艳点头,接过了那瓶气泡水。

    公交站距离老兵百货有两百多米,他们要走过去。

    江艳慢吞吞走着,因为还不口渴,她没有开那瓶气泡水,只是拿在了手上。

    宋嵘跟在她身后。

    头顶上的太阳有些热,江艳是撑着伞的,她不像宋嵘那样,宁可被晒也不撑伞。

    公交站到了,上面有几个大字,显示着是南傍东路。

    十五分钟一趟的公交车,江艳不想站在外头被太阳晒,坐在树荫下公交牌前的长椅上。

    宋嵘没有坐,站在一旁拿着手机查了地址,监狱位于郊区那一片,算是一个很偏的位置。

    江艳看见910路公交车来了,急忙叫上宋嵘,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公交车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乘客。

    江艳选了一个靠近车后门的位置坐下,宋嵘坐在她的后一排。

    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时间久了,江艳抱着那瓶气泡水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宋嵘见状,只能后一排坐上来,坐到了她旁边那个空位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睡。

    江艳是被宋嵘叫醒的,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了一声什么我们到了。

    一睁开眼,宋嵘那张杀伤力很强的帅脸映入眼帘,吓得江艳差点摔了手中的气泡水。

    江艳急忙坐直身子,“宋嵘……你、你怎么坐到这里了?”

    宋嵘指着前面,车内显示下一站要到了,“先下车。”

    公交车一停,宋嵘先走下去,江艳跟着他。

    宋嵘回头,看了她一眼,“江艳,下次不要在公交车上睡那么死,一个人的时候不安全。”

    “好,我知道了。”江艳乖乖听话道。

    ……

    到了监狱门口,江艳和宋嵘都做了登记,然后有人过来领他们去探监。

    临到门口,宋嵘没有再往里走,只是让江艳自己进去。

    江艳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工作人员去叫人了,江艳乖乖坐在窗口那儿,因为紧张,她一直攥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她第一次来探监,还是背着江母偷偷来的。

    自从江文辉受人贿赂的丑闻被曝出后,落了一个众人唾骂的下场,还被实行了强制性的调查。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触碰到了法律的底线,何况他还是身在高位的人。

    这么久以来,江艳不是没有想过要来探监,可江母不让,她认为江文辉这样的人,只会教坏江艳。

    但这一次,江艳是存了私心的。

    她其实很想念自己的爸爸,血缘这种关系是无法切断的。

    江文辉被叫了出来,人还没走近,看见自己的女儿,激动地跑过来坐下。

    两人隔着一层窗,四目相对。

    江艳拿着传音的电话,看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语气哽咽,叫了一声:“爸,我好想你!”

    江文辉一个大男人,声音也不自觉哽咽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原来她现在长这么大了。

    江文辉举起传音电话,手微微颤抖着,“小艳,你……怎么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爸,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江艳慢慢冷静下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江文辉越听越心疼,没想到江母带着他女儿改嫁以后,竟会遇上一对人渣父子。

    家暴这种事情,在江文辉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要不是当初他和江母离婚,因为要进牢里服刑,他也不会同意让她带走江艳。

    江艳吸了吸鼻子,开口说:“爸,你放心吧,我很快就要高考了,我已经决定了,高考完以后就离开那个家,如果妈妈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的话,我想……”

    说到这儿,江艳停顿了一下,又说:“把自己的户口独立出来。”

    江文辉重重点了一下头,似是无声地同意了她的做法。

    要不是他现在人在牢中,帮不了自己的女儿,否则的话,他非得去杀了那个酗酒家暴的人渣。

    父女两人一起聊了半个小时,被工作人员告知探监的时间到了。

    江艳红着眼眶,放下了手中的传音电话,坐在外面眼睁睁看着江文辉被带回去。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江文辉像是一下子苍老许多,身形都清瘦了不少。

    ……

    从监狱里边走出来,江艳的心情明显低落了许多。

    宋嵘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守在她身边,让她自己慢慢消化那些负面的情绪。

    再一次乘坐公交回去,路上经过中心广场,宋嵘示意江艳下车。

    江艳跟着他下了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叫住宋嵘,“我们不回去吗?”

    宋嵘语气平静,告诉她:“我饿了,先吃饭,顺便带你逛一下这边。”

    他走在前方带着路,回头又说:“这边还有一家很大的图书馆,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一下。”

    “好。”听见图书馆这三个字,江艳终于提起了精神。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宋嵘负责烤,她只管负责吃。

    总之,这顿饭她吃得很舒服。

    两人在饭后逛了一下广场区域,后面宋嵘就带着她去了那家图书馆。

    图书馆一共分为三层楼,一楼主要售卖一些学习文具,二、三楼是各种各样的书。

    江艳是奔着学习资料来的,在宋嵘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三楼。

    三楼有很多与高考相关的模拟试题,可以借着看,也可以出钱买。

    江艳本来只是打算看一下,没想到宋嵘财大气粗,直接问了她哪些需要,就花钱买下来。

    江艳急忙拒绝,“不用了,我用不了这些的。”

    可宋嵘坚持,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江艳,总有一天,努力是可以打败天赋的,你就当我是在‘投资’你,怎么样?”

    “……投资?”江艳不理解。

    宋嵘点头,笑着说:“因为我这人学习不好,也没什么能力,我就想看一下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子,所以只能靠你了。”

    江艳气得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宋嵘,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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