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

    “卫总管,我们娘娘给您的家书。”

    入秋的季节,因着玉氏逐渐安稳,后宫一时祥和。卫嬿婉也有了心力与卫清泰多加联系。

    卫清泰露出几分惶恐,但也稳稳地接了书信。

    “娘娘厚爱,微臣怎么当得娘娘一句兄长。”

    “卫大人当不得,还有谁当得。”

    王蟾和卫清泰你捧我,我捧你,场面话过去了,卫清泰才展开书信。

    自从祥瑞计划开始,一切变化都有些始料未及。

    北国苦寒,百姓早有偷入边境者,只是一直不得承认,导致生活困苦。如今放开了限制,一时之间北方真的聚集了不少劳力。

    卫嬿婉信中交代卫清泰转告陈山,除了买卖生意之外,大可置办镖局、钱庄之类,若能在族中寻找青年才俊,细心培养做官,便更能成一番气候。

    另外的事情,却是单独交代给卫清泰。陈山一人孤悬北方,没有个限制。恰好皇帝欲派人去北边料理安民事宜,族中子弟若有得力的,大可搭上陈山的线,往北边发展,也是制衡。

    卫清泰合上书信,敛目沉思,觉得此事可行。抬眼看到王蟾,心中一阵厌恶。

    这太监以前困顿时还有几分忠厚,如今满眼都是钱财,私底下估计没少敲陈山的竹杠。

    粘杆处的事情,进忠略透了点口风,卫清泰只知如今内外联系大半系在王蟾身上。他有心越过王蟾直接进言,但是害怕炩妃更亲近身边侍候的人。

    “上下不通,眼闭耳塞,迟早要出纰漏。”

    心里这么想,面上得周全,卫清泰还是依例喂饱了王蟾。

    “若炩贵妃是在为了小阿哥筹划,确实不必将我这条线与进忠绑在一起。天子的身边人,始终不会是自己人。何况他日小阿哥若有希望登临大宝,进忠便可有可无。”

    他这么一想,本来想通过进忠联系卫嬿婉的心思也淡了下来。只要族里有少年人能扶的起,卫家在前朝就有了希望,这些细枝末节大可忍耐。

    卫清泰定下目标,便不再多想。对北国的政策既然已经徐徐图之,南疆便得到了全力支援,本就希望与大清保持友好的蒙古各部,加快了联姻的步伐。

    巴林王的女儿巴林湄若不日便要入宫,卫清泰近日忙的可谓脚不沾地,卫嬿婉也没闲着。皇帝一直无视纯贵妃,如懿便启用卫嬿婉处理六宫事宜。

    “皇后娘娘,永琰学说话已经很是顺畅……”

    “说想念额娘,希望你早些回去。”

    如懿好笑地看着卫嬿婉,卫嬿婉理直气壮地直视着她。

    “你啊,昔日若不是金氏逼迫太过,怕不就要在花房埋没了。”

    “并不是埋没。”

    卫嬿婉说起旧事,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她当时野心灼灼,纵然嘉贵妃肯停手,她也不会放弃往上爬。

    “臣妾到哪里都免不了劳碌。在宫中与在市井里,一生都可以过下去。”

    如懿心里信了五成,展颜一笑,说道:

    “凌云彻已经领了北边的差事,从五品的监察御史。那儿虽清苦,但天高海阔,我都想去走一走了。”

    卫嬿婉愣住,心中一丝酸酸苦苦,有些想要流泪,但确实没什么好哭的,想了想说道:

    “这便是好人有好报吧。”

    如懿不意她说出这句话,听着八成是真心话。卫嬿婉是个不会后悔的人,她一贯了解。这般说开了,她也卸下一丝心结。

    “他是难得的好人。”

    如懿笑着同意,两人默契地继续工作,商量如何安置颖嫔巴林湄若。卫嬿婉看着前几世都不曾见过的,如懿或者严肃或者温柔的笑容,心里没由来的很空。

    凌云彻没有娶妻而是做了地方官,宫里多了一个恭妃,卫家在北方即将扎根……一桩桩,一件件,飞速地从卫嬿婉脑海里闪过。

    她茫然有种在梦中的感觉,人却能正常的与如懿对话,料理后宫事宜。

    这一世死亡的恐惧离她越来越远,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却越来越深。这些布局无不是在刀尖上行走,随便一件事就可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直到卫嬿婉回到永寿宫,她才有些回过神。或者说,是因为进忠在宫里等着她,见到这个人,她的精神突然便回到了地面。

    “皇后娘娘留你的时间越发长了。”进忠倒了杯水给卫嬿婉,算不上抱怨,但也没像往日一般眉眼俱是笑意。

    “嗯。”卫嬿婉点点头,微皱着眉头小口喝着,思量了一下问道:“粘杆处在宫中,处处都有?”

    “不算是,起码永寿宫里没有。”

    进忠有些烦躁,颇急躁地拉住卫嬿婉的手,细细摩挲了两下,问道:

    “王蝉去过卫清泰那儿,是不是?”

    “你都探清楚了,偏来问我。”

    卫嬿婉瞬间想清楚,沉了脸一把抽出手,转过身子不看进忠。

    半晌没听到下一句话,自己心里虚了,偏头看去,却见进忠闭着眼睛,头微微低垂。他听到动静,倏地睁开眼睛,眼神里纠葛了太多情绪。

    进忠慢慢把头抬起来,静静地看着卫嬿婉,肩膀愈发塌下来,沉在他面具之下的卑陋情绪,让他显得阴沉而可怜。

    “嬿婉知不知道,我如今多大年岁?不过二十九啊,可你看看我。”

    进忠站起来,踱到卫嬿婉面前,引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轻声说道:

    “咱们这样的人,哪敢有长命百岁的期望。不到老死,早晚也是病死。你要做什么我心里能没个数吗?粘杆处的人,你要用我可以尽力周旋。我问你卫清泰的事情,是为了你。”

    “进忠啊,从前除了春婵、王蟾、澜翠,你将我宫内宫外有可能的助力,都一一折了。这也是发生过的事实。”

    卫嬿婉红着眼睛,觉得进忠拉着自己的手已经颤了起来。她压下心里的些许难过,凑近了与进忠肌肤亲近,一丝溽热潮湿卷向进忠的唇。

    “你不要命了,卫嬿婉,永琰、你的亲族,你在后宫这烂摊子里陷得越深,来日他们一个个都保不住。”

    “我怎么能输?!”

    卫嬿婉的神色着实难言,像狂风里盘旋直上的妖火,冲破了积年累世被束缚着的藩篱。与这火一起激烈燃烧的,是她的动作,似乎要连进忠一起烧了。

    “永琰需要好名声,卫氏需要时间慢慢立起来。进忠,咱们不能急,我一直陪着你的呀,进忠……我不过问粘杆处,卫氏的人我派到了北边,佐禄和额娘不会像前回那样了,啊?”

    她将额头与进忠相依,神色狂热。进忠喘着粗气,不知道是被撩拨的,还是如何。他终于是一把握住了卫嬿婉的手。

    “少他妈把老子当傻子。卫嬿婉!我若拼着命不要将事做绝了,杀了皇帝……除了等着永琰长成了将你接出去,你什么办法都没有,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空的。你要怎么样?”

    进忠声音忽然放的很轻,喉咙里溢出痛苦压抑的呜咽声,嘶笑问道:

    “你要怎么做?现在就杀了我。”

    卫嬿婉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按在平坦瘦硬的胸膛上,一颗心在皮囊下砰砰的跳。她的表情一时很冷,一时惊恐。看得进忠一时如堕冰窖,一时自嘲悲愤,两道热泪终于冲出眼眶。他哭的可怜极了,像失亲的孤雏,唯独拉着卫嬿婉的手不肯松开。

    “进忠。”卫嬿婉干脆将另一只手也压在他的胸膛上,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进忠,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没有一种念头吗?把那些权力、财富,统统地拿到咱们自己手上来。你先前是要帮我的,对吗?”

    进忠沉涩地呼出一口气,只是惨笑。他的身体忠诚地反映出被撩拨的颤粟,心里亦止不住地渴望着卫嬿婉,一丝清明在意识里载沉载浮。

    “炩主儿,我要权力和钱财有多大的用处,能享几年福?我有的,只是一颗心。”

    进忠推开卫嬿婉的手,收了泪,敛了表情。为卫嬿婉扶正一只将要落下的钗子。

    “这满头的珠翠,别叫它落了。”

    卫嬿婉有些茫然,她不太懂得,只皱着眉看向进忠。

    “我的手没那么长,佐禄和老夫人你尽可以放心。粘杆处是要命的活……嬿婉……罢了,有良心也不是你卫嬿婉了。”

    进忠哭了一场,又像没事人一样,平静而略带阴沉。他行了个礼,离开永寿宫。

    卫嬿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才觉得心里陡然一空。

    那份踏实又回到了胸腔,却无端端悲凉得很。

    “主儿,擦擦眼睛吧,仔细肿起来叫外人看着呢。”

    春婵走进来,手里拎了湿帕子,交给卫嬿婉让她净面。

    “永寿宫里,真的没有他的人?”

    “没有,都是卫大人安排的,主儿也细细地审过。”

    春婵并不打算为进忠说和,只实事求是地回答。她和卫嬿婉一样,至少笃定进忠绝不会反咬永寿宫一口。

    “这人到底是想要什么?”

    卫嬿婉喃喃一句,回过神来,吩咐道:

    “咱们在启祥宫里也有探子,去看看春枝还有没有用迷情香。进忠太急了,少不得下重药。若是闹出事情来,本宫的永琰哪里还有机会?”

    “今日是怎么了,主儿想说便说,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只是,主儿便这样一直与进忠公公周旋?”春婵试探着发问。

    “不然如何,他气性忒大,我只是绕过他做些事情便这样。”

    见卫嬿婉绝口不提细节,春婵无言,心里长叹一声。

    “对了,让兄长找个小太医来,就说我宫里的王蟾有些陈年暗疾,不想惊动他人惹了麻烦。劳烦太医给调理调理。”

    春婵依言答应,看向卫嬿婉的眼神却实在藏不住好笑。

    “怎么了,混没半点稳重。”

    卫嬿婉十分光棍地拿帕子遮住脸,不看春婵。

    “主儿说的是,王蟾公公必然稳重,会对主儿感激不尽。”

    春婵退下,先去找王蟾说一说给他把脉的事情。走出去便见着王蟾在和宫里的小太监说话,神色之间颇为自得。

    “王蟾公公。”

    “哟,春婵姑娘,吓我一跳不是。”王蟾惊了一下,又眉开眼笑地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塞。

    “卫大人没少给公公东西啊。”

    春婵似笑非笑,看得王蟾一个激灵,说道:

    “也都是因为娘娘的缘故,不然卫大人眼里哪有我一个奴才的位置。”

    “好了好了,跟你说笑的。主儿看你最近面色不好,叫我请太医来为你诊诊脉。”

    “那感情好,奴才真是谢谢主儿。”王蟾眼珠一转,满脸堆笑道:“这事儿是有什么人在主儿面前提起吗?春婵姐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主儿和进忠公公…哎哟!”

    他话没说完,便被春婵拧了一下,耳听得春婵疾言厉色地骂道:

    “你在滥嚼什么舌头,御前和后宫的风声,传出去可是要命的事情。炩主儿行得正,必不会如何。那起子传谣言的小人,定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姐姐,我才说了一句,您倒有十句来骂我。您消消气。”

    王蟾如今阔的很,往怀里一掏便是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地往春婵手里一塞。他不敢留着挨骂,快步离开。

    春婵在他身后紧皱了眉头,十分地不安,攥着那银票回到里屋,和卫嬿婉说起王蟾的行为。

    “王蟾骤然富贵,确实太轻浮了。不好,由着他和兄长单独联系,怕是卫氏也难免会错了意。”

    卫嬿婉心思敏捷,转念想想进忠刚刚开口的第一句话,不免懊丧,低声道:

    “原来是这样,我却和他吵了一架。”

    她似乎在心里找到了说辞,抬手让春婵附耳过来,小声吩咐着:

    “待会若得了什么妥帖方子,给进忠送过去,就说是兄长找的太医。往后有不方便寻医问药的地方,尽可以去找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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