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拉刷拉。”

    一条竹制的饭帚用力的把半人大的陶缸子刷的干干净净，前些日子做了煎饼，奈何少了灵魂酱料，让乔颜直道连连可惜。

    想让胃口好，酱料少不了，想着就越发心痒，忙活几天，好不容易采买好了新鲜的黄豆来备用，又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捡了个合心意的缸子，这就把制黄豆酱提上日程了。

    自黄豆酱压在缸里发酵好之后，乔母每每看着乔颜清晨起来大早肘着木棒子在缸里搅来搅去，刚开始还觉得挺新奇，时间长了也渐渐当成了习惯。

    上回乔母实在看着好奇的紧，忍不住问了，乔颜眨眨眼说了句：“这是馒头的未来媳妇。”

    说完还盖上布子拿绳口拴好封口，小声哼唱了一句：“馒头吃的饱，酱料少不了。”

    乔母笑笑没说什么，抬手指指天色笑骂：“胡闹，已快卯正了，再不去便赶不上早课了。”

    乔颜原本还笑的眯眯眼突然一呆，拎起装书的挎包就直冲门外。

    檀云捧着斗篷左等右等不见人，眼瞧着时候紧，若是不快些就要赶不上早课了。

    今日教学的可不是上次管数算的苏博士，是尚学人称老古板的陈博士，最重规矩，不许治下的学生违规。

    当初尚学初开，不知多少腐朽死板的老学究说什么违背祖制，天理不韪的理由都使过，这尚学照开无误，率先应招就是前苏太傅的玄孙女以女子之身应试夺去了状元呛得群臣哑口无言，这才入了尚学不过几年已是数算学博士了。

    尚学开府遭遇诸多险阻，教授博士稀缺之时，苏太傅应今上之邀出山，应了两学祭酒之职位，也有少数郎君颇为开明应试而上补上了学位空缺，造就了今日的尚学。

    而陈博士便是其中一员专门教导《礼记》一课，无论是行走言行，还是课业旬考无一不严格规范门下学习的尚学生，纵使你是学习优异的小女娘，犯了规也照罚不误，若论整个尚学上下，哪个尚学生不怕被逮到说教一顿的。

    每逢陈博士的早课，无一人敢拖怠的，课上谁敢嬉笑私语，那就等着陈博士的手板子下来掌罚，若是被揪到大过，只不得得往绳愆厅走一遭。

    即使这般，对尚学生要求严厉苛待的陈博士还是深得尚学这群尚学娘子的喜爱，课上虽是严苛素板，但是堂下及其护犊子，上次对着太学的一死板博士就是对着喷说出去都是老学究，死古板...让陈博士一战成名。

    这段时日的陈博士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原本的尚学生见他神色要不就是悚的晃，要不就规规矩矩的见礼绝不多说生怕被挑刺，现下许多的尚学娘子一见他总是眉眼带笑的打招呼见礼，还会热切的来询问课业，若在平时，这可是难得一见的。

    陈博士叹口气，攥紧书卷挺直了身板进了讲堂，刚踏进去，就瞧见一对对亮堂堂的眼睛直刷刷的飘过来很是热切。

    陈博士：“.....”

    走到讲堂时，就只见众娘子们坐的整整齐齐猛地起身整齐划一的朝着陈博士见礼：“见过先生！”

    陈博士面色微紧，四下扫视也没发觉有人违规的，满意的点点头，虽是有些怪，不过都表现挺好的。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⑴谁知道何解啊？陈博士晃悠悠的念出这一句，还没走到台上转过身来，已然刷刷抬起不少手来。

    陈博士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回应，随手抽人来回，目光灼灼逼人：“来，你来讲讲这是何意？”

    那娘子见自己被点到，心情颇为激动，闲庭信步站起身来一一答出，颇为顺遂，答完，还目光闪闪的看着陈博士。

    陈博士只觉得背后好像有火在烧，压住面上的满意冷冷的点点头：“无错，坐下罢。”

    那尚学生娘子声音亮亮的：“喏，先生。”还很恭敬的朝着陈博士一礼。

    直至早课结束，连连几次点人皆是顺遂答出，陈博士不知道哪来的怪异仍是挥之不去，但哪哪都挑不出毛病来，心情颇为复杂。

    -

    卯时六刻，陈博士手里拎着竹挎包，放着他平时惯用的笔墨，将从食堂领来的干饼子放在角落边包好。

    今日结课心情颇为不错，连着碰着几个仆役也心情很好的点头回应。

    不管旁人怎么想，陈博士很是坦然的拎着竹挎包往廨房的方向走。

    近日里去廨房用朝食的博士也不过陈博士一人，毕竟多数博士都已成家，像苏博士那般年轻的女郎自是单独安排的有房舍，平时自己也就做着吃了，不若陈博士这类既已而立之年还单户的少之又少，总归尚学食堂做的菜还能下肚，无非就是菜会做的老些，蒸米饭火候大，咬的嘎嘣硬，就连平时喝的稀粥都能做糊了锅底。

    尚学内，为了培养学子的向学之心，给予诸多优待，各学博士带着新设立的三学博士廨房都处在一落院子，正巧离食堂不远，平日去食堂用膳食的多是些文有大才，奈何家中不丰裕的庶族娘子亦或是家底不好的小官之家，那些高门显贵出身的娘子自是嫌弃这菜硬，每每结课都会人头耸动的一个个奔向西市食肆用朝食，要不就由家中的仆从高价买了酒楼的菜色递了食盒进来。

    陈博士对食堂的评价虽是相同，奈何他近日忙着编撰书册脱不开手，一下课，就是奔向廨房构思著作，也就从食堂领了干饼子就着茶水凑合了。

    好不容易咽下干涩的饼子，跑到院子中间缓口气，刚准备回去继续编写，就听见院门口咋咋呼呼的吵得很。

    外头有一娘子声音娇软，语气里带着吃力的无奈：“哎，你是不知道差点没赶上陈博士的早课，还好早早的复习了课业。”

    听着还有人附和：“让你平日里多用些功，懒怠就是错，若是被陈博士抓住错处，指不得有人戳着你的心窝子说你不好好研习课业，辜负了陈博士的期待。”

    “谁说不是呢，自打上回陈博士一嘴成名，现下尚学哪个小娘子不是崇敬佩服陈博士的....”

    听着人还挺多，陈博士一脸莫名，疑惑再度浮上心头，正想着继续听听事情来龙去脉，就又听见了有人催促。

    “巧倩，走快些，再不快些就误了朝食了。”是乔颜的声音。

    陈博士透过半掩的木门看准了正说话的乔颜，此女他认得。

    乔颜学业并不出彩，但胜在有恒心，虽是于礼记一课上名次不是拔尖靠前的，但平日里在堂上都是聚精会神从未分神，甚至为了赶上落后的知识，还摘抄经文时刻研读，这种向学之心正是陈博士所看重的。

    乔颜一下课就开始堵人，自上回陈巧倩闷不吭声跑回家后，乔颜开始日日追人，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扯着陈巧倩就往食堂的路走。

    今日来的急，她还没用朝食呢！

    陈巧倩刚一被乔颜逮到，先是左拉右扯死活挣不开，一路被出来觅食的尚学娘子们看的是精彩连连，左右要拉人，不妨多搞大点，省得陈巧倩又乱跑，自己逮不到人。

    “还没用朝食的姐妹跟我走，今日我下厨子。”乔颜扯了一嗓子。

    乔颜话一出，大多平日多是被乔颜投喂的同窗一呼百应，齐刷刷弃了去食肆打发朝食的心思，相携着直奔食堂而去。

    有的半路遇到相熟之人相约，纷纷摆手直言：“今日朝食去食堂吃，不去食肆了。”

    这一举动引得人莫名遐想，莫不是一夜之间食堂做出美食了，这一念想刚出炉，就被刚从食堂回来的尚学生打破了。

    “嘿，今日朝食真是越发难吃了，菜又咸又老，一看厨头又是煮过了，哎，还是去食肆看看。”

    只有乔颜领着一头人直奔食堂，其余尚学生还道她们口味甚是奇特，偏爱吃又咸又老的水煮白菜。

    乔颜揽着陈巧倩，扼持住对方的脖颈，压低了声音：“巧倩，你若想去西市食肆，我不拦你，你若是在外头碰着我大兄了，介时我可没办法捞你。”

    陈巧倩一噎，手上挣脱的动作缓了下来，满是疑惑：“你是如何知道的？”

    乔颜比了个嘘声，满是得意：“先前我大兄被阿娘念叨的很了，就跟今上讨了闲差巡街，正好咱们过些时候就该放寒假了，你不想碰着我大兄出去逛逛，总归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事，是吧。”

    紧接着，就听得一声温和娘子满是揶揄的笑声：“阿颜，你莫不是忘了这回的月考，考不得过，是要记过的。”

    回头看正是甲字班的燕明月，刚巧下了课碰上熙攘的人群。

    原本要出门斥责众人哄闹的陈博士只听得总算有人说了时宜的话，脚步顿住，思及这群尚学娘子们近日表现却是颇好，这次权当没听到算了。

    “说起月考，我今日早课特意做了题册来向陈博士讨教奈何找不到空子啊。”

    其他人闻言纷纷附和，先前早课，陈博士被尚学娘子们围得团团转转，寻了个由头才空出来的陈博士：“.....”

    陈博士的心头满是感怀，刚扭头回去继续奋作，又听见了有人好奇的紧：“也不知陈博士用过朝食否，不妨去问问。”

    “是及，是及。”乔颜率先回应。

    乔颜平时是属于结了课就收拾书本往家里奔的头，偶尔也见了陈博士一人孤零零的端着从食堂领来的干饼子往廨房走，一时好奇还透过门缝瞄了一眼，直道陈博士当真是敬业！

    就连平日里的用朝食的时间都是在改课业的，这一经传出，陈博士的名头越发大了，经由乔颜一手传播，就此造就了原本闲散的丙字班异军突起，上月旬考甚至还压了回甲字班的尚学生一头，着实让陈博士在各学博士里头生生涨了回脸面。

    陈博士深觉得这尚学后继有人，尚学生娘子们不仅向学之心破望，还尊敬师长，满满的欣慰，只摇摇头踱着步子慢悠悠往屋里回。

    哪成想，对头的话音安静了下来，就听见门口有细微的交谈声并着缓缓靠近，依稀也能听到小声的谈话。

    “我去，我去！！”

    “起开，让我来，我是陈博士的得意门生！”

    乔颜笑道：“不过是敲个门罢了，不必争来争去的。”说着还敲了下木门。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听得木门“吱呀”一声随后啪嗒掉下半扇门。

    话音刚落，就对上一群小娘子怒视的视线，乔颜原本举起的手讪讪的落下。

    原本在院落里看着门口立着一群乌压压的娘子的陈博士，再一探头看着院落被敲掉的木门。

    乔颜赶忙叉手朝着院中的陈博士见礼：“见过先生。”

    这一出乱子，惊得诸位尚学娘子各个立好板正的噤声以待。

    陈博士将书卷往怀里塞了塞，面容严肃怒骂：“一个个不好好的去用朝食，来这胡闹作甚，回头各个罚抄中庸篇十遍，明日带来。”

    说罢，陈博士扭头就走，经过门口的时候，诸人皆让凭空让出一条路来。

    乔颜赶忙立起身来，没稳住身子往后一靠，塌拉，唯一卡着的半个门往后一倒，正好和倒下去的半扇门配了一对。

    众娘子：“......”

    乔颜被看得脸烧的晃，她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门这么脆啊，一碰就倒。

    陈博士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直道是要往典薄走一遭，买的是什么糙烂木材。

    正欲说些什么的陈博士肚子“咕噜”一声，在这安静的氛围下尤为突出。

    乔颜试探的问：“先生，还未用朝食，不妨同学生一道去食堂用些。”

    就在陈博士快要压不住心头的郁闷，就听得不少尚学生劝说，眼巴巴的看着他。

    没等陈博士应答，就有不少尚学生笑道：“先生一同去罢，学生正好带了题册来问先生。”

    先前好不容易空开询问课业的陈博士：“.....颇为怀念从前啊”

    如此一来，陈博士在众人的期待下叹道：“罢了，就一道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