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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pter 21 湘桥

    冯景回来的时候,周枕书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俞佳煮了杯咖啡,端到隔壁来,抱着笔记本坐在周枕书家客厅沙发里改稿子,冯景推门进来,竟然头一回在周枕书的屋子感觉到一种类似温馨的氛围。

    这段时间,虽然表面上是俞佳有求于他,但冯景心里明白,自己以采访相挟,占用了俞佳许多私人时间,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提出把采访提前,好让俞佳空出下午时间去忙自己的事情。

    冯景是出于好意,可这回轮到俞佳支支吾吾不大乐意。

    追问之下,他才知道上回在俞佳家里一起吃火锅的那个小姑娘是他的粉丝,知道俞佳约上了“冷桐”的采访,提前好几天请了假,要跟着俞佳来跟“冷桐”再见一面,还准备了广播剧和动漫周边来求个签名。

    冯景时间自由,好脾气地同意维持原先的安排。

    为了照顾老妈子冯景牵挂着周枕书的心,俞佳体贴地把下午的采访地点约在周枕书家书房后,就收拾了笔记本和咖啡杯打算回自己家里继续干活。热情的冯景跟到俞佳家门口,堵在她门口,真诚地说要请她吃午饭,以感谢她这几天对周枕书的照顾。

    盛情难却,俞佳为了进家门,只能答应下来。

    一起吃午饭就吃午饭吧,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只是俞佳没有想到,冯景说的午饭是一顿丰盛的“外卖”。

    折腾了一早上,虽然周枕书终于退了烧,迷迷糊糊在屋里睡着,可冯景还是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思前想后,他找了自家的酒店送餐,从菜品到餐具,自五星级酒店的VIP包厢里完完整整地复刻到周枕书家的餐桌上来。

    俞佳在《财经周刊》摸爬多年,对江城商界了如指掌,看一眼餐巾纸上印花的logo,DNA已经动了,又联系冯景的姓氏,开始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尚璞是从江城走出去的大型文旅集团公司,深耕文旅行业多年,旗下的酒店、剧场、展馆遍布全国,主办的演出、展会也在业内有口皆碑。

    俞佳记得,尚璞的创始人就姓冯。

    听说冯老先生是个苦命人,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冯家人丁单薄,幸而他的独子给他留了一对龙凤胎姐弟。龙凤胎里的姐姐从小就有惊人的商业头脑和魄力,而弟弟则恰恰相反,从小就对商场上的真真假假不感兴趣。

    一直以来外界都在不断猜测冯氏偌大的商业版图会如何划分,直到去年冯老先生宣布退休,龙凤胎姐弟中的姐姐接任尚璞集团董事长,才给争论不休的各家媒体一个最终答案。

    酒店服务员布置好餐桌,一位大约是酒店经理的人走向冯景,恭敬道:“小冯总,菜品准备好了,您慢用,结束后我们过来收拾。”

    冯景点头道谢,目送他们掩门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俞佳才找到机会向冯景提问:“他们喊你‘小冯总’?你不会就是冯家龙凤胎里的那个弟弟吧?”

    冯景撩了一下额头刘海,有些得意:“我这么出名吗?”

    “那倒是没有。”俞佳毫不迟疑地泼他冷水,“我之前在《财经周刊》的时候采访过你姐姐冯阳,她真的是一位很有个人魅力的企业家。我当时也问过与双胞胎里的弟弟相关的问题,我猜她当时应该提过你的名字的,但是我忘掉了。”

    冯景顿时沮丧成淋了雨的小狗:“我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吗?”

    俞佳试图安慰他:“那时候是跑财经新闻嘛,我现在不是开始做生活文艺类的稿子了,你看,你这不就成了主角了嘛!”

    一句普普通通的场面话就把冯景哄高兴了。

    “承蒙厚爱。”他满意地应承着,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俞佳入座,“快来吃饭吧,菜凉就不好吃了。”

    俞佳大大方方地坐在餐桌前,满桌山珍海味没有使她惊诧,她沉浸在冯景的身份里兀自欣喜:“你竟然是冯氏龙凤胎里的弟弟!这是我下午可以问的吗?”

    冯景抖开餐巾:“不能。”

    俞佳瘪瘪嘴:“好小气。”

    “夹紧尾巴做人,低调点好,我可不想给冯阳添麻烦。”

    俞佳竖起雷达,循循善诱:“你跟你姐姐关系很好?”

    “那是我亲姐姐,关系当然好了!”冯景得意洋洋,随口问俞佳,“你有兄弟姐妹吗?”

    一句问话,惹得俞佳也得意洋洋起来:“我有个亲哥哥。”说完,不服气似的补充了一句:“我跟我哥的关系也很好。”

    “那就聊聊你哥哥。”回应俞佳的不是冯景,却是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的周枕书。

    不发烧就有了胃口,周枕书是被饿醒的。他听见外间的动静,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来,撞见冯景和俞佳背着他吃大餐在先,听见俞佳兴致勃勃地跟冯景聊起俞謇在后,不能理解这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第二次见面,怎么就熟成这个样子?

    他不承认,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底确实翻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

    这种感觉很陌生,比胃酸返流时的烧心闷痛还要难受。

    看见周枕书出来,冯景显得很高兴:“你醒啦?一起过来吃点东西?我还给你点了粥,在砂锅里温着,我让人现在给你盛过来?”

    对冯景兴致勃勃的一大段话,周枕书恍若未闻,他慢吞吞走过去,拉开餐椅坐下,又对俞佳说了一遍:“聊聊你哥哥。”

    算起来,这并不是周枕书第一次表现出对俞謇的好奇。

    此前,俞佳只是觉得奇怪,毕竟周枕书一个搞艺术的琴行老板,跟俞謇是两个世界的人,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他不应该认识俞謇。可俗话又说,人以群分,今天陡然多出冯景这一层关系,俞佳觉得周枕书不应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琴行老板。

    前后联系起来,他三番两次地追问起她的哥哥,就仿佛不是偶然。

    “哥哥这种东西不都那样?就会欺负人。”俞佳打着哈哈,装傻试探周枕书,“你想聊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俞佳的语气温和,可心里有鬼的人敏锐地觉察到不安。

    周枕书偏过头,目光闪了一下,他顺势拿了只碗,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盛汤,随口应她:“你说他送你的那罐香油是找了很多师傅,试了好多方子熬出来的,他去哪里找的师傅?他又为什么会想要熬这罐香油?”

    俞佳愣住,说到底,周枕书对俞謇的关注好像还是由那罐香油而起的。

    因为那罐香油里有童年的味道,所以他牵挂到现在,好奇心甚至都延伸到俞謇头上来了。俞佳想起周枕书昨天吃面时认真又小心的模样,一颗心就变得异常柔软。

    他不就是好奇吗?

    他不就是想了解那罐香油吗?

    他不就是想聊一聊那些跟他童年记忆相关的事情吗?

    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人一旦心软,就会变得很有耐心,特别还是在发现自己误会了别人之后。

    俞佳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嫂子身体不好,在国外静养。你也知道,人生病了胃口就不好,听说我嫂子有一段时间总是吃不下东西,我哥就想起他以前吃过的一种香油素面,清爽但不寡淡,觉得很适合没什么胃口的病人,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被“咣当”的声响打断。

    原本,周枕书安安静静地喝着汤,不知怎么的,他的手陡然一顿,汤匙滑落掉进汤碗里,溅出一片水光。

    “怎么这么不小心?”冯景把纸巾盒推过去。

    “手滑。”周枕书简短回应,抽出纸巾,默不作声地擦拭自己手指上沾染的汤汁。

    弹钢琴的人往往长着一双优美至极的手,周枕书的手便是如此,他左手握着纸巾,洁白柔软的餐巾纸渐次包裹住笔直细长的手指,轻柔而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他分明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过,可不知为什么,俞佳就是觉察到,周枕书的兴致好像一下子落到了谷底,与刚刚兴致勃勃坐到餐桌旁来时相比,判若两人。

    事实证明,俞佳的直觉正确至极。

    其乐融融的氛围不知不觉间消散得彻底,周枕书不想扫兴,只喝掉了自己盛的小半碗汤,推说累了,跟他那爱躲进壳里的小乌龟似的,又回卧室里去了。

    俞佳朝冯景使眼色:“他怎么了?你不跟去看看?”

    冯景倒是习以为常,等到周枕书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告诉俞佳,关于周枕书念念不忘的那罐香油的故事……

    江城下辖白水县有个湘桥村,村里盛产一种野生油菜籽,榨油之后有一股奇异的芳香。当地人会在菜籽油里添加不同比例的花生油、不同种类的香料,熬制香油,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方子,家家户户熬出来的香油味道都不尽相同。

    周枕书的母亲老家就在湘桥,他六岁前的时光几乎都是和母亲、外公外婆一起在湘桥度过的,那时他的母亲就常常用这种香油,参照阳春面的做法给他煮面。

    就像很多人怀念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怀念小学门口一毛钱一根的辣条一样,周枕书怀念用香油煮的那碗素面,未必是因为味道有多好,只不过是借着味觉,追忆过往的某一段时光罢了。

    俞佳不理解:“这么说来,只要回湘桥村,就能吃到周枕书喜欢的汤面呀,为什么他对我哥带来的那罐香油念念不忘?”

    冯景说:“刚刚我也说了,当地人家家户户有自己的方子,熬出来的油味道各不相同。周枕书离开湘桥的时候太小,没法自己回湘桥,后来他家里有个小叔叔,听说他喜欢,就赶去湘桥村,把每家的油都买了一罐回来给他挑。”

    “是那个后来车祸过世的小叔叔吗?”

    冯景脸上掠过一丝讶异,喃喃道:“他竟然连这都跟你说了。”他看向俞佳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就是那个小叔叔。周枕书六岁之后就没有回过湘桥,他小叔叔过世后,再没有人给他带一罐香油做一碗汤面,日子久了,熬油的那户人家大概也搬离了湘桥村,就彻底找不到了。”

    这句话又提供了新的信息。

    “为什么呢?”俞佳不解,“湘桥又不远,他为什么没有回去过?他的家人呢?也还在湘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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