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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pter 17 四不像

    周枕书是客人,也是病人,而且只拥有把面条煮熟的技能,今天晚上的这顿饭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来做。

    入夜之后雨势渐大,彻底堵死了点外卖这条路,做饭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到此间主人肩上。

    烧菜做饭方面,俞佳只是个现学现卖、还眼高手低的新手。如今形势所迫,她不得不抱着手机,打开美食app,站到周枕书面前,认真地问他:“我们用什么汤底来下面呢?清淡一点吧?萝卜排骨汤?香菇鸡汤?当归牛肉汤?”

    周枕书发着烧,胃口不好,她报一个菜名,他的眉头就紧一寸。

    俞佳察言观色:“都不喜欢?”

    周枕书抿着唇摇头:“不用麻烦。”

    “那不行,填饱肚子才能吃药。你难道还想三更半夜往医院跑?”

    “那煮碗阳春面。”

    阳春面?

    那怎么行!

    俞佳的妈妈祖籍广东,最看中这些汤汤水水。在妈妈耳濡目染的影响下,俞佳的概念里,吃面条,最要紧的就是要调出一碗鲜甜的好汤头。

    周枕书点的阳春面,既不用熬汤,也不用码料,太过简易,不是待客之道。

    她试图说服周枕书:“我有电压力锅,煮汤很快的,不麻烦。”

    周枕书坚持:“就要阳春面。”

    热情待客的俞佳拿出她妈妈的话术:“光秃秃的一碗面没营养。”

    周枕书没跟她争,眼皮一抬,语气平淡:“我其实不饿。”

    言外之意,他其实不饿,也可以不吃。

    俞佳恨得牙痒痒,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地长到这么大,连约陈清清他们来家里吃火锅,都是江淮拆的火锅底料,周枕书何其有幸,即将吃到一碗她亲手做的面条。

    而这个人呢,不仅不懂感恩,还半明半暗地威胁她!

    可生气归生气,还是病人最大。

    几天相处下来,俞佳十分清楚周枕书难伺候。一碗阳春面而已,又不是什么要星星要月亮的难事,俞佳顺着他的意思,搜索出阳春面的做法,吭哧吭哧地开始烧水煮面。

    很快,俞佳遇到了这顿晚饭最大的绊脚石。

    手机播放的那条视频里,美食博主铿锵有力地说:“阳春面的灵魂就是这一勺猪油。”俞佳在橱柜里、冰箱里各翻了一遍,别说熬好的猪油了,连块带肥膘的猪肉都没有找到。

    俞佳从冰箱里拎出来一只陶子小罐子:“没有猪油,用这个行不行?”

    周枕书疑惑地看过来,听见俞佳继续说下去:“这是用茶油、花生油和几味香料熬出来的香油,听说炒菜凉拌都很好。前不久我哥才让人给我送来的。”

    “你哥?”

    俞佳点头,心思全在灶上煮着的面条上,只顾着问他:“我就用这个油喽?没有猪油,严格来说,这就不是阳春面,你将就一下?”

    事实上,周枕书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碗面上。

    俞佳话音一停,他接上去问:“你哥哥常来这里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枕书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急。

    俞佳往面碗里舀香油的手顿了下:“你认识我哥?”

    “不认识。”周枕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在俞佳深想前,他看了一眼料理台上的食材,顾左右而言他,“你不做饭,冰箱里却有这么多东西,也是你哥哥给你准备的?看得出来,你哥哥对你很好。”

    俞佳和俞謇关系确实很好,好到她听见周枕书夸俞謇,脸上的得意根本藏不住:“是啊!”

    “你们兄妹关系这么好,他却不常来看你吗?”

    俞佳照着手机里的配方,一手拎着酱油瓶,一手举着刻度杯,边精准地测量酱油的用量,边说:“他太忙了,连陪我嫂子的时间都没有,哪里顾得上我!”

    她没有看见周枕书一贯冷淡漠然得没有情绪的目光里骤然迸出星点寒意,只隐隐听见他又追着问:“他结婚了?”

    也许是太过沉迷于手上的东西,也许手机视频里的背景音乐掩盖过周枕书声音里的情绪,俞佳并没有觉察出他语气里的愠怒,边往面碗里舀滚水,边说:“还没呢!他把我嫂子金屋藏娇放在德国好多年了,我和爸妈都还没见过我嫂子呢!”

    “德国……”周枕书喃喃重复了一遍,“他们在德国生活了多少年?”

    “好久了,从我知道我有个嫂子起,她就在德国,应该快十年了吧,听说……”

    十年——

    俞佳后来的话,周枕书没有听清,他只听到了,俞謇在十年前就拥有了新的伴侣。

    而周时予正是在十年前在前往机场,搭乘航班飞往德国与俞謇相会的途中,发生车祸丧命的。也就是说,周时予死后没有多长时间,俞謇就有了新的伴侣,并与他在德国生活。

    偏偏是十年前。

    偏偏是德国。

    那本是属于周时予的生活。

    说话间,俞佳调配好了汤底,百无聊赖地等着面条熟,转过头想好好跟周枕书说话,一眼就看见倚着门框站着的人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像是强忍着什么,发白的唇微微发着颤。

    俞佳这才想起周枕书陪她在厨房里站了大半天,忙出声赶人:“喂,你在生病呢,去外面坐着等,别站在这里了。”

    周枕书勉强抬眼看她,眼里是筋疲力尽的疲倦,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厨房。

    煮一碗面的时间不长,俞佳在面里窝了个鸡蛋,还用香油拌了一碟烫青菜。俞佳把食物一样一样端到餐桌上,去客厅喊周枕书来吃饭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里翻杂志。

    窗外是缠绵不休的雨,淅淅沥沥地闹人。

    客厅里开了一排暖黄的射灯,灯光温柔得像小时候放学回家路上,充斥着饭菜香气的夕照。在这样的灯光下,周枕书也是温柔的,漠然冷硬的眉眼,像是融化在落日余晖一般的暖黄色灯光里,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温情。

    俞佳提醒:“可以吃饭了。”

    周枕书合上手里的杂志,把它放回沙发扶手上的一摞杂志里:“我不喜欢这期《流光》。”

    一直到他提起,俞佳才发现他刚刚翻的是自己的学习资料。

    在其位,谋其职。虽然俞佳加入《流光》是暂时的,可她还是从孟静那里要了近三年的杂志来熟悉风格。她很快发现,《流光》近些年其实做过很多尝试,导致其风格多变,俞佳梳理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没有抓准其中脉络。

    被周枕书点名批评的,是去年的一期杂志。

    俞佳对这一期《流光》印象深刻,是因为去年有一段时间,管理层提出资源共享的概念,《财经周刊》向《流光》提供了几条线索,但商业杂志与生活杂志的受众差异不小,那几期《流光》虽然接连刊发了几篇在商业财经领域见解独到的文章,可得到的正向反馈寥寥,这项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

    “要想知道《流光》的精彩,你应该翻一翻早年的《流光》。”

    “早年的《流光》?多早?”

    周枕书修长好看的手指抵在额角,想了一会儿:“至少是十五年前。”

    “那么久!”俞佳怀疑地看他,“那时候你才多大。”

    周枕书微微哂笑,扶着沙发扶手起身:“十四五岁,识字了。”

    说话间,自行宾至如归的客人已经撇下主人,自顾自往餐厅走去,主人只好跟他身后追着问:“所以你是《流光》的忠实读者喽?为什么你不喜欢现在的《流光》?具体说说呗?你知道吗,《流光》的销量要是再往下降,就要被停刊了……”

    周枕书拉开椅子坐下,打断俞佳:“吃饭谈工作,容易消化不良。”

    餐桌上摆着两碗面,银丝细面盘在碗底,被浅褐色的面汤覆盖过去,犹抱琵琶半遮面。两碗面各窝了一个煎蛋,蛋倒是金灿灿,没有煎焦,只是形状有些怪异,张牙舞爪,像动画片里披着床单扮鬼的小孩子。

    在吃饭这件事上,周枕书应该是个很挑剔的人。

    俞佳还记得他昨天给她点的是庄记面馆的清汤面。之前她跟陈清清就去过庄记面馆,他家的面条好吃是真的好吃,可面馆离她也是真的远,这个小区绝对是超出了配送范围,可见昨天周枕书并不是就近点了份外卖,而是精挑细选,找跑腿专门去取的。

    即使如此,好好的一碗面送过来,他还是没吃几口就不要了。

    好评如潮的老牌面馆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临时抱佛脚做出来的一碗四不像的素面,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心里没底的俞佳咬着筷子,看周枕书拿筷子先卷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期期艾艾地问:“怎么样?应该是能下咽的吧?”

    吞下那根面条,周枕书目光似乎亮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俞佳,放下筷子,又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喝下。这一回,他握着勺子便愣住了,不可置信一般,迟疑着又喝了一口汤,至此,眼中才如浪涌般滚过一层欣喜。

    “这面——”他抬头,面汤的热气氤氲得他黑长的眼睫沾着湿漉漉的水汽,“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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