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

    沈明嫣是被腰腹间的疼痛疼醒的。

    她醒时,外头雨似乎小了些,而这屋子自然也不是驿馆的屋子了,屋内燃了一豆灯火,只是屋外漆黑,瞧不出时辰来。

    想是被人带走时淋了雨,她此时只感觉身上粘腻非常,又因着那股潮湿,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处境已这般艰难,偏生身上那痛又让她预感,似是这月葵水要来。

    原就快到日子了,只是她一向甚少因这个难受,不过身体疲累,歇一歇便好。不知是不是因淋了这场雨,又恰赶上这时候,便让那原本不怎么会受影响的身体,反应厉害了些。

    她在床上躺着,不由自主蜷缩住身体。

    夜里安静,她这番动作自然也引起了屋内另一人的注意。

    “你醒了。”

    沈明嫣自是瞧见那人的,只是方才见是背影,尚不敢完全确定,如今听了他声音,便已知晓是谁。

    那人起身走过来,果然是郑隼。

    镇国公的那个义子,一身的蛮力,早先还是托他的福,她才与温谦煜有了一场无始无终的纠葛。

    只是没想到,他也会离开上京,而且是到蒲州来,专来劫他们这支队伍下榻的驿馆。

    一时倒不知该说是这郑隼无知者无畏,还是那镇国公胆子大了。

    “是你。”沈明嫣故作些许惊讶。

    既是老熟人,也不必多说什么,那惊讶点到即止。

    郑隼眸光微动,站在床前,却也不靠太近:“给你用的迷香并不烈,天还早着,你还能再睡会。”

    沈明嫣撑着身体坐起来些,仍旧觉得脑袋有些发沉:“壮士不妨说明来意,不然我又如何睡得沉稳?”

    “沈三小姐是聪明人,我也不瞒着三小姐,我要见的人明天自会送信令他来,沈三小姐只要乖乖在这,我也不会伤害沈三小姐分毫。”

    “壮士该不会要见裴大人?”

    郑隼微惊,继而笑道:“沈三小姐果然聪明。”

    这人话少,今日说了这么多,只怕就是为了拖住她。

    沈明嫣当然并未全信,只是绑了她要令裴倾来,这事听着有些匪夷所思。

    “那裴大人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我不过是他算计里的一环,他未必肯为了我冒险,到时候,壮士又如何?”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只要姑娘不惹事,自然不与姑娘相关。”

    “世人做事总要有个道理,上京时壮士就绑过我一次,那时我提议不如壮士与我合作,可惜事有意外,失了机会。此次既又遇见,也是缘分,壮士这次意下如何?”

    “我知道沈姑娘是个会说的,只是我有我的理由。夜色深了,姑娘且睡。”

    许是知道沈明嫣说话嘴上厉害,郑隼答了话,竟扭头便又背对着她坐下了。

    沈明嫣自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还想寻个突破口。

    只是她刚要开口,不知是那习武之人是否感觉到了,竟是先行将她话堵了回去:“姑娘不必说了,天亮之前,我也不会再说什么。”

    沈明嫣抿了抿唇,胳膊上失了力,躺倒在床上。

    衣裳潮湿,便是身上盖了被子,她也根本睡不着。

    只是腰腹的钝痛越来越清晰了,她闭了眼,想着给明日找个出路,只不知多久,身上越来越痛,意识便也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那一豆残灯早已熄灭了,屋内有食物的香气。

    她视线聚焦,瞧见郑隼站在桌边:“吃些东西,该出发了。”

    沈明嫣想开口说话,只是小腹的疼痛比夜里更甚,她没能说出什么来,反而是不由自主攥紧被子,裹成了一团。

    “沈姑娘?”郑隼有些惊讶,走近了些。

    见沈明嫣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当即也吓了一跳:“沈姑娘,你怎么了?”

    跟着他的一个黑衣人本是在旁守着,听见动静将视线投过来:“主子,这是不是病了?”

    郑隼茫然了一瞬,才后知后觉,抬手搁在沈明嫣脑门上。

    果然是正发着烫呢!

    “你病了?”他自己是习武之人,几乎从不生病,怎么都没想到这一个人昨日还正常,过了一夜就病成这样。

    沈明嫣伸手捂在小腹上,只疼得满头大汗,偏身上却又一阵一阵泛冷,两相交织,让人气息难畅,更是无法行动。

    大抵是昨日淋了雨,偏巧碰上月事前后身体亏虚,才让症状一下严重起来。

    “主子,会不会是淋了雨,没换衣裳,感了风寒?”

    那黑衣侍卫见沈明嫣这般症状,上下打量一番,又朝郑隼说道。

    郑隼眉头紧皱:“都给她盖了被子,按理不该如此。”

    “小的听说这姑娘家身子弱,不比咱们,想来那湿衣裳在里头,盖了被子也没大用。主子,眼下恐怕她行动困难,这可如何是好?”

    “你可还能随我们走?”郑隼蹲下身来问道。

    沈明嫣咬牙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方吐出句话来:“我这样,只怕是走不了,恐怕是不能当壮士的诱饵了。”

    这郑隼瞧着不近人情,只是此时问询,又好像不是全无恻隐之心。

    沈明嫣心念微动,倘她这一场病,能拖到他们的人找来,倒也不算完全无用。

    “主子,这可怎么办?”旁边的黑衣人显然着急了。

    郑隼站起身来,瞧外头天色,雨倒是不下了,只是仍旧阴着,且尚有秋风阵阵,更添寒意。

    他又想起义父的交代。

    若能选择,他也不想令沈明嫣受苦,只是……他哪还有选择?

    “喊兄弟们套个马车,仍旧按原先计划行事。”

    那黑衣人看了沈明嫣一眼,目光似有不忍,只是任务重要,便点头:“是。”

    “你不能去,我带你去。”郑隼一边说,一边却已俯身,作势就要将沈明嫣抱起来。

    沈明嫣大惊,刚想开口说话,人却已连着被子一道离开了床榻。

    天旋地转,她险些吐出来,便想说什么,又哪还说得出口?

    只是那领了命还没离开的黑衣人这时却惊叫一声:“主子,有血!”

    郑隼大惊:“什么?”

    沈明嫣病就病了,大不了找个郎中医治,可人是万不能死的。

    郑隼朝床榻看去,但见沈明嫣方才躺着的地方,确有一团不甚明显,但又让人没法忽视的血迹。

    “她不曾受伤,何来血迹?”

    沈明嫣心内无奈,这郑隼瞧着是个大男人,怎么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只是她此刻又发着烧,又浑身都在疼,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解释。

    好在郑隼是个不经事的,那黑衣人却好像有些经验:“主子,小的听说女子若来那事,便会流血,会不会……”

    郑隼一愣:“那事?”

    那黑衣人目光闪躲:“就是,就是那事。”

    郑隼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沈明嫣,心一横,又把人放回了床上。

    “计划变了,让那裴倾,来这见面。”

    黑衣人正色:“小的明白!”

    说罢抬脚就要去放信,只是才走到门口,人又被郑隼叫住了。

    “等等!出去找人,给她请个郎中,不要多交代。”

    “是!”

    *

    天色凄清。

    裴倾负手立在一处高地之上,神情清冷。

    整一夜过去,他虽大抵有个方向,但终归不甚明朗,且那掳走沈明嫣的人,显然只想让他一人前去,这才将路线设置得如此复杂环绕。

    他倒想更快些,但到了一处,才见下一处的提示,若是别的他倒赌一把,只是沈明嫣在对方手里,他若不能一击即中,只怕会害了她。

    只是这般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实不算太好。他一向不喜陷入被动,是以打算好好给对方上一课。

    正此时,裴礼去而复返:“公子猜对了,是西南竹林。”

    裴倾转过身来:“走。”

    只是他才将上马,竟是派去走另一条路的谢罪也回来了。

    “公子,路上截到的,似要送到驿馆,就是人是死士,遇见我,就服毒了。”

    裴倾从他手中将那劫到的信纸展开来看。

    上面只一句话:东六祭亡人。

    裴倾瞳孔微缩,当即策马:“有变,去东南,故人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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