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是啊,早就结束了。

    在她死在冷宫的那个夜里,在她停在宫门前登上裴倾的马车时,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回到过去的机会了。

    沈明嫣从前一直很想知道祁珩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丝一毫。

    可现在,那人重新又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好像又没有那么想知道了。

    祁珩有没有爱过她重要吗?重要的应该是她终于能在她所择之路上走下去。

    她无需再做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她可以到金州,可以置办自己的铺子,可以查案,可以帮更多的人。

    前世她以为登上章台,她就有机会有能力改变第一回的结局,而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章台不是答案,想靠别人来完成想法,终究会陷入理不清的泥潭,她要自己去做,方能知道困难在何处、答案又在何处。

    “你说什么……”

    祁珩好像听清了她的话,又好像没有听清。

    他歪了歪头,离沈明嫣的脸不过毫厘。

    “沈明嫣,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眼里的泪尚且未干,但说出那句话时,却斩钉截铁,再没了一丝犹豫。

    酒气氤氲里,祁珩忽然间茫然了一下。他的手从沈明嫣肩上垂落下去,似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不是我的嫣儿,你不是,你把我的嫣儿藏在哪了,你快把她交出来!”

    他忽然疯了一样扑上来,把沈明嫣按在雕花的床架上,猛烈地晃着她的身体。

    “你把我的嫣儿藏到哪了,交出来,交出来!”

    “祁珩,你疯了!”

    沈明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臣之礼,她拼尽全力想要将祁珩推开,只是那人力气大得惊人,竟是丝毫推不动。

    “我没疯,定是你疯了!”

    “圣上,圣上怎么到这来了!”听闻消息的张公公和添宝终于领着人赶到了,被映冬和疏夏扯着进了殿内。

    瞧见那扭在一起的两人,张公公大惊,连忙回头把跟来的小太监赶出去,着急忙慌又将灯熄了。

    “快把圣上送回养心殿。”他招手让添宝上前,声音压低许多。

    “都滚开,滚开!”祁珩只是死死按着沈明嫣,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张公公和添宝一边一个,上前来想要架起祁珩,奈何祁珩仿佛彻底没了理智,谁上前来便要将谁推开。

    “张公公,这可怎么是好?”

    虽说沈明嫣如今的地位众人心照不宣,但她到底还不是皇后或者妃子,帝王如此,若让御史台的人知晓,还不折子雪片一样飞?

    张公公紧皱眉头,心知这会也只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一狠心道:“把圣上抬回去!”

    “啊?”添宝大惊,却不想张公公已然开始用力。

    他虽仍旧拉着祁珩的胳膊,另一手却是大胆捏住了祁珩的后颈。

    酒意混合着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祁珩忽然觉得很累。

    他面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手中触感也开始不太清晰。

    “用劲!”张公公低喝,添宝闻声本能地加大了力气。

    下一瞬,祁珩和沈明嫣终于被拉了开来,那帝王脱力朝后倒下,正正被张公公接住。

    “喊人来,送圣上回宫。”张公公朝添宝交代。

    一队小太监沉默入内,将祁珩安置在步撵上,这才又沉默着离开。

    沈明嫣靠着床架子滑下,跪坐在地上。

    “姑娘!”映冬和疏夏哭成了泪人,守在她两边,朝她说话。

    只沈明嫣呆呆望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好像鱼终于入了水,突然开始大口呼吸。

    她万般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祁珩。

    他醉意正浓时,脱口而出的是“再当皇后”,可她今生根本没有当过皇后,何谈“再”?

    莫名的恐慌随着夜色蔓延开去,满月的银辉似乎都无法驱散那般阴影。

    沈明嫣、映冬和疏夏主仆三人抱在一起,似乎这样,才终于不必被寒冷裹挟。

    *

    中秋夜的一场“意外”似乎是一个令人不太能记清的噩梦,待新一日的朝阳升起,关于那夜的记忆便很快模糊起来。

    祁珩醉后失态,自然无人敢议论,只是帝王深夜到了听雨阁一趟,却是瞒不住。

    沈明嫣虽不在奉书殿进学,但往来时难免遇见。

    郑芊墨和钱映雪自然不会放过冷嘲热讽的机会。但她马上离京,却也不愿与那两人过多计较。

    只是离京前她在栖凤宫时间更久,却不知那两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不久就被找了个由头,罚站了两个时辰。

    闺阁里的娇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郑芊墨当即便晕了,休沐日还不到,就被镇国公府的马车接回了府中修养。

    祁珩就像没有醉过那一场似的,重新开始为了新政操劳。此番以金州为突破口,当然不会只有裴倾一人前去。

    帝王以代择皇商、勘体民情为由,择出一支队伍来。

    对外讲,这些人的目的是到金州实地瞧瞧坊市,选出能给皇家供酒的商人。

    除却裴倾,杜元良和宋思白也在其中,只是宋思白却不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而是假作市易司副使。

    最为特殊的只怕就是沈明嫣了。

    原本也是要给她安个名头的,只是祁霏去找了祁珩一次,回来后便改了。

    沈明嫣没再担什么典记之责,而是换了个名字,干脆改叫“姜嫣”。

    因这一行方巧跟上了上京回金州的程家商队,故而沈明嫣便成了姜筠在上京的远房堂姐。

    起初沈明嫣还不明白换这个名字有什么要紧,出发那天她倒忽然想通了。

    她要去接近金州知州的夫人,姜家的身份更方便些。且金州的人虽未见过她,却未必没有听过“沈明嫣”这个大名。

    若是让人一下就知道她就是那个帝王面前的“红颜祸水”,莫说调查,只怕他们这一行人性命都堪忧。

    十日后,正八月廿五,天晴气朗,这支代择皇商的队伍从上京出发,开始一路南下,往金州。

    金州水道发达,他们先走陆路至蒲州,而后从蒲州的码头上船,便可比一路走官道快上十来日。

    马车从南城门驶过后,沈明嫣从窗户回首,瞧见那渐远的城门,只觉好像又一次重新活了过来。

    “沈姐姐,你怎么了?”

    与她坐在一辆马车里的姜筠发现了她的不对,开口问道。

    沈明嫣回过身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到金州了。也不知这样仓促前去,会有什么结果。”

    “放心吧沈姐姐,这一月我在上京等你,为了应付我舅舅,写了好几封信回去,让家里人帮你相看铺子呢。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了,你的铺子都买好了,到时你就是沈掌柜。”

    姜筠一向心大,只想着帮她开铺子赚钱。

    沈明嫣瞧她畅想未来的模样,倒不忍打断了。

    她浅笑道:“那我可等着到了金州,接手你的上好铺面了。”

    两个姑娘嬉笑一团,竟恍惚回到幼时。

    只她们不知,此时的上京宫城内,李况领了令牌,正从御书房离开。

    祁珩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他亲自扶植的明镜司司长离开视线,放在窗台上的手紧攥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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