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中大相国寺给大公主祈福的法会一过,宫中便传来诏令,官家先前提过的春猎和鹰扬卫比武都要移驾到寿山行宫来办。

    伴驾随行的皆是上京城中王臣贵胄并家中女眷,令芙虽没有诰命在身,但沾了永安侯府三少夫人这个身份的光,又有陆寅那样一位权臣夫兄,还未启程,便有好些贵妇人相邀欲与她结交。

    其中有许多女眷听闻了法会上用的香材皆出于她手,加之先前计划在上京新设的香馆陆续开了门,借着法会的名号,生意红火,应接不暇。

    至于陆寅那日意味不明的反问,她捉摸不透,又无从探听,与其整日惶惶不安,不如先将手里的生意做好。

    直至启程去寿山那日,令芙才将手里事情暂时放下。

    寿山行宫在京郊,往南连着一条山脉,正是六月底的暑夏,苍山青翠,环云绕雾。

    比武定在三日后,鹰扬卫诸人为此准备了许久,这三日便不再做安排,陆襄心中自是开心不已。

    成婚没几日他便忙了起来,一直没能和阿芙好好相处,幸而这几天得闲,恨不得关起房门,一直和她耳鬓厮磨才好。

    十八岁的少年郎格外粘人,令芙带了几本账册来寿山,正慢慢翻着,握笔在旁圈圈点点,肩头却靠过来一团温热,在她耳边学着她当初那样吹气。

    “别闹!”她伸手推开陆襄,目光仍未从账本上移开,“等我看完这些……”

    陆襄坐在她旁边,可怜巴巴望着她,一只手轻轻绕弄她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

    “怎么这么多账本要看,阿芙,你都忙了这么多天了,也该休息休息了,不差这几天。”

    见她无动于衷,陆襄有些沮丧。

    那天虽然是她主动和他圆房,后来也从未推拒过夫妻之事,但他能感觉出来,她对自己全然没有寻常夫妇间的依赖和浓情蜜意。

    一厢情愿的只有他自己。

    但他也知道,妻子是家中长姐,父母双亡,性子有些要强,于是安慰自己,她不喜欢主动,自己便主动些。

    她没有自己喜欢她那般喜欢他,那他就慢慢等,等她的心意。

    但陆襄有些不懂,柳家已是泉州顶顶显赫的富商之家,妻子又何必再这么操心,经营在上京的生意。

    他不想她这么累。

    “阿芙,”他站起身来,轻轻在她肩上揉捏着,替她解乏,语气坚定道,“阿芙你放心,不光这次鹰扬卫比武我要拿第一,我已经想好了,过几日便去求官家,将我调去龙捷军。”

    令芙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他。

    他目光炯炯,低头与她对视,眸底灿若星河,对她笑道:“如今家中大哥是顶梁柱,他将来会继承父亲的爵位,我虽有荫封,但肯定比不上大哥,阿芙,从军是我之志,待我随军出征,定能挣个诰命给你。”

    陆襄将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出口,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几次吃飞醋、将妻子和大哥放在一起乱想实在是不该,既冒犯了妻子,又对不起大哥。

    思来想去,终是觉得是因为自己能力还不够,所以才有那些奇怪的念头。

    母亲和离后再没管过他,父亲更是常年在外不归家,是大哥长兄如父庇佑他长大,如今他已经十八了,该干出一番事业了。

    “诰命……”令芙喃喃道,“是不是只有丈夫有功,后宅女子才能有此殊荣?”

    比起这种被施舍的荣耀,她更想靠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

    陆襄点点头,笑道:“待我挣了军功,当上大将军,你便是将军夫人,自然就有诰命了。”

    令芙见他笑容澄澈,默默压下心里的想法,反问道:“那夫君,你以后也会像公爹那样常年在外不回家吗?”

    陆襄闻言微微一怔,眉头皱了皱,迟疑道:“自然不会和父亲一样一直不回来——”

    眼见她垂下眸去,陆襄心里一慌,忙坐回她身旁去拉她的手。

    “阿芙你听我说,我肯定会常常回来的,我舍不得你,可从军之人身不由己,平敌寇,稳边疆,这是我一直愿望。”

    见她仍不说话,陆襄忙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里,闷声道:“阿芙,我想给你最好的……”

    令芙说不动容是假的,但她不知如何回应这份直白而热烈的情意,在她的设想里,或许再过几年,她会离开上京的。

    祖父临终时留给她一副舆图,上面绘着自凉州起一路向西北而行的路线,那是祖父年少时走过的商道,后来因为战乱被毁。

    这也是她的心愿,把柳家的家业都留给青棠,她则想走遍西域诸国,重新打通这条商道。

    她一个女子,这条路必定很难很难走,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祖父能白手起家从凉州到泉州创下如此家业,她又为何不能有这份魄力。

    陆襄想从军征战,令芙听到后像是找到了一个减轻自己愧疚的理由。

    既然如此,待日后自己要离开时,应当没那么难吧,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做。

    “哎哟……”耳垂被他轻轻咬了一口,令芙回过神来,对他笑笑,“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陆襄闻言心中一喜,追问道:“真的?你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他像只小狗一样凑在她脸前,说话时温热的呼吸酥酥麻麻落在耳边。

    令芙怕痒,忙伸手推他,“真的没有生气,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好,不过夫君,战场上刀枪无眼,你真的不怕吗?”

    陆襄开心地笑笑,得了她的同意,心里不知如何形容,恨不得明日就能上战场去立功。

    听闻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信自己的能力,叫她摸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怎么样,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怕?”

    陆襄低头和她抵额相触,喃喃道:“你小瞧你夫君了,我虽在鹰扬卫,但和他们那些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从小拜师学武,也考过了武举,弓马娴熟不在话下……除了,除了射箭输给过大哥。”

    令芙心头一颤,好好地,提陆寅做什么。

    不过陆襄并未发现她的异样,与她说过了心里话,愈发想和她亲近,小声道:“阿芙,过几日就是比武,你要不要先检查检查你夫君练的成果……”

    令芙没反应过来:“什么检查?”

    陆襄贴过去与她耳语几句。

    令芙脸颊一烫,雪色的面颊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嗔他:“不要脸!你跟谁学的这些坏话!”

    “我们是夫妻,不要脸怎么了,我只对阿芙这样……”说着,在她的一声低低的惊呼中拦腰把人抱了起来,往内室的榻上一放,正要压下去,忽听得没关紧的窗子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似是有人去了隔壁传话。

    令芙瞬间清醒过来,躲开他的唇。

    她险些忘了,寿山行宫住处有限,隔壁便是陆寅的房间。

    隔壁的说话声如此明显,那她方才和陆襄闹出来的动静,岂不是都被陆寅听见了……

    先不说她仍惴惴不安于陆寅对她的怀疑,她更羞于自己和丈夫的亲密被人听去,何况那人是夫君的兄长,是曾经和她有过荒唐一夜的男子。

    明明陆襄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但如此境况,却给她一种背.徳偷.情的紧张和羞耻。

    陆襄起先也是吓了一跳,竟是忘了兄长就在隔壁,而后见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阿芙似乎很在意大哥。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借着酒意亲她时,她就是听见了大哥的名字后才把他推开,似被吓到了一样脸颊都失去了血色。

    每次她见到大哥,眼神都带着闪躲,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阿芙,你来上京的路上,大哥去接你时,发生过什么吗?”

    他忍不住发问。

    却见妻子陡然蹙眉,带着一丝防备的目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陆襄心里一沉,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有多不妥,简直像是在怀疑妻子与大哥有染,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芙,我——”

    话音未落,房门却被敲响。

    陆襄面上满是懊悔和歉疚,蹲在榻边轻轻亲了一下妻子的手,忙去开门。

    令芙看着他小心翼翼离开的背影,鼻头一酸,眼眶湿润。

    出嫁前,泉州市舶司常年被几个酒囊饭袋的贪官把持,纵容一些黑商横行霸道,早几年他们不敢惹上柳家的门来,但自从阿娘过世,他们便打起了柳家的主意。

    来查贪腐的钦差来了数次,次次都被市舶司的贿赂,将他们的恶行压了下去。

    直到出嫁前不久,听说朝廷又要派几位钦差来督办此案,为首的是个出身世家的年轻官员,最是严正。

    令芙知道若市舶司的事再不解决,自己出嫁后,柳家的产业难保,于是一直暗里盯着此事。

    原以为来的钦差与之前的人不一样,结果手下告诉她,为首的那个官员单独赴约去了酒楼,和之前被贿赂的那些官员一样……

    令芙心中着急又愤恨,过几日她就要出嫁了,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了,想要揭发给其他钦差,又苦于抓不到证据,于是叫人往那个包厢的酒里下了药,打算等包厢中的人丑态毕露,再带人闹上门去,逼迫其余几个钦差亲眼目睹,叫市舶司的人无从抵赖。

    结果未曾料到,自己在另一间房中等待消息时,忽闯入了几个人,手下护送她逃出房间,却仍是吸入了迷药,神思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如何踏进了那间房,被一个陌生男子一把抓住……

    她逃脱后才得知,那个官员并非受贿而赴约,而是故意钓市舶司的人上钩。

    而在夫家的人前来接亲的那天早上,她隔帘望去,来接亲的夫兄,竟然就是那晚的男子。

    ……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陆襄开门后讶然道。

    陆寅站在门外,并没有走进去的打算。

    他方才在隔壁,隐隐有听到他们夫妻二人的说话声,起先还听不清,后来一墙之隔,听得一阵脚步声和床榻咯吱的声响。

    自从明白自己对弟妹的那层为人不齿的心思后,他便再也无法回想那晚大雨中自己的狼狈。

    他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们做的事情,远比他能想象的更加亲密无间。

    他身为兄长,觊觎弟妹已是万劫不复的罪孽,本该克制自己,早些消解这些念头。

    但如今重查泉州的案子,令他不得不重新怀疑起那晚的女子就是弟妹。

    怀疑念头再起,他内心撕扯着,再无法忍受亲耳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弟妹可在?”

    陆襄一怔,万万没想到大哥是来寻阿芙的,面色不禁有些迟疑:“在,大哥,你找阿芙做什么?”

    “官家命我负责泉州的案子,弟妹上次答应我,帮忙协助。”陆寅对弟弟笑笑,“怎么,不方便?”

    陆襄心里暗道当然不方便,他好不容易得空和妻子独处几日,但大哥的事耽误不得,正不情不愿打算去叫妻子,回头,却见妻子已经出来了,正站在屏风旁。

    令芙被门外那道沉沉的目光盯着,心里有种危险临近的不安,想起上次陆寅问她的“弟妹觉得,我应该查出什么”,更是手心发凉,怀疑他已经查到什么了。

    她下意识拒绝:“大哥,查案的事,我或许帮不上什么……”

    一旁的陆襄闻言却以为她还在怪自己那句无心之言,怕她为了避嫌才拒绝大哥,担心她将此事记在心里而疏远自己,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芙,方才是我不对,我没有乱想,大哥叫你去,你便去吧。”

    他对她笑笑:“我等你回来,晚上带你去骑马。”

    令芙头皮发麻,还想再拒绝,陆襄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转头对陆寅道:“大哥,那就拜托你照拂阿芙了。”

    陆寅唇角微弯,“自然。”

    ***

    送走阿芙后,陆襄心里颇不是滋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跟上去一起。

    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门再次被敲响。

    他心里一惊,期盼是妻子又回来了,然而打开门,却是高家二娘子高舒光和她的女使。

    “逸行,怎么只有你在,你大哥呢?”

    陆襄见惯不惊,高舒光从前就总来找大哥,于是毫不设防道:“大哥有事出去了。”

    高舒光“哦”了一声,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屋内,像是无意般提起:“你那位娘子呢,上次法会的事,我还不曾谢过她呢。”

    陆襄有些沮丧,提起来心情便有些不好,蹙眉道:“大哥有事找她帮忙,他们一起出去了。”

    “舒光姐,你还有事吗?”

    高舒光一如既往端庄大方地笑笑,说无事,便与他告辞。

    走到阶下,目光眺向远处的藏书阁。

    “是去那儿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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