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勋章

    夏日的蝉鸣不知疲倦,奋力地奏唱生命最后的乐曲。宽阔的柏油路被太阳晒得热气腾腾,淡淡的焦油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头昏脑涨。

    沈澜轻背着书包站在马路边,汗顺着脸颊滚落,额前的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的,却还是看着对面交通指示灯红了又绿,迟迟未能迈步。

    现已是下午三点,她本该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可午休后从家走到这里,任凭毒辣的太阳晒着,她也没有再向前一步的勇气。

    究其原因是校园霸凌小团体越发的猖狂。临近中考,老师为了升学率更加的忙碌,因此对他们的监管力度也就相对降低,他们无事可干,便每天都来找沈澜轻捉弄取乐。

    旧伤从未痊愈,新伤又添。

    她感觉自己生活在一口很深很深的渊井中。无尽的黑暗,蚀骨的冰凉,每天无数的尖石从狭隘的井口落下,划破她的肌肤,砸断她的筋骨。而她挣扎呼喊的声音也被这深井吞噬,只回荡在她一个人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苏沐橙、苏沐秋、叶修,他们是偶尔飞舞在她身边的萤火,能够给予她一时的温暖,却无力将她救出这口井。

    她很恐惧,很害怕。怕得顶着大太阳站在这里,快要中暑也不肯去学校。

    她甚至觉得中暑就好了,晕倒了就能逃避一切。

    “澜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动了动僵硬的头,转过去看,是苏沐秋。

    他穿着白色的T恤,阳光透过树荫,星星点点洒在他修长挺拔的身形上,干净又明亮。

    “怎么在这里?”

    苏沐秋笑着走近她,伸出手想要摸摸沈澜轻的脑袋,却被她避开了。

    “……很脏。”沈澜轻垂下头,声若细蚊。

    “说什么呢?”苏沐秋一把拉过沈澜轻,狠狠地揉搓她的脑袋:“哪里脏了?哥哥给你抹掉。”

    少年浑身散发着清爽的柠檬香味,温柔地裹挟着沈澜轻,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看你一身汗。”苏沐秋推着沈澜轻到阴凉处,找了个长椅让她坐下,“今天不去上学吗?”

    沈澜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想去。”

    “哦。”

    苏沐秋贴心的没有多问。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沈澜轻所遭遇的痛苦他清楚明白,却无能为力。能够像关怀沐橙一样,偶尔关照一下沈澜轻,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这天这么热,你一定渴了吧。马路对面有一家商店,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买瓶水。”

    沈澜轻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沐秋便一路小跑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眼瞅着苏沐秋的身影没入了商店,沈澜轻才回过头继续发呆。

    可就在下一秒,身后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尖锐的警报随之划破长空,周遭的人齐齐惊叫。沈澜轻吓得站起来看向事故发生处,只一眼,浑身血液迅速凝固。

    居然是一辆大货车不知为何失控,撞入了街边的商店里!

    而那家商店正是苏沐秋进入的商店!

    沈澜轻脑子一片空白,但身体却自己动了,发疯似地往对面冲去。她跑得很快很快,好心人想拉住她,都只摸到了她衣角的风。

    “危险啊!”

    “这小女孩疯了吗?”

    大货车的车头从商店落地窗撞了进去,玻璃碎落了一地,门框也被撞得怪异凹陷,只留有很狭小的缝隙。

    亏得沈澜轻身形瘦小,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往里挤。锋利的铁架划破了她的脸,无数碎玻璃扎进了她的腿和手,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终于硬是挤进了那一片狼藉的黑暗中。

    不要,拜托千万不要!

    她向上天如此请求着。

    可她却忘了,她一次都没有得到过上天的偏爱。

    她进去就看到了,苏沐秋倒在那片货架下。

    听说人在极度伤心和痛苦之下,大脑会自动调节屏蔽记忆。因此之后的一切,沈澜轻记得不太清楚。

    她能够回忆得起只有一个画面。

    她满手是血地将苏沐秋抱在怀里,绝望且无声地大哭。

    她甚至没有办法开口求救,因为又该死地失语了。

    再次有记忆是在医院里,医生正在跟警察说她的伤情。

    她的脸和腿伤得不重。但是双手不仅被划伤,还插入了大概20多片碎玻璃,光是全部挑出来就花了他们整整三个小时,最后缝了大概15针。

    以后肯定会留疤,而且不知道会不会伤到手神经。

    警察听闻都叹息了两句,而沈澜轻倒是沉默地望向窗外。

    她想,她尚且如此,那苏沐秋该有多痛啊。

    由于打击太过巨大,沈澜轻的失语症迟迟不见好转,加之手又严重受伤,警察无法询问她详细情况。

    但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交通事故,沈澜轻也不是什么嫌犯。警察没有为难这可怜的小姑娘。甚至出于同情,还打电话联系了沈澜轻的父母。

    沈澜轻父母再怎么醉心于研究,听到自家女儿出事甚至还惊动了警察,也匆匆忙忙请假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把沈澜轻从医院带回了家。

    最开始,他们还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为沈澜轻只是恰巧卷入一场交通事故而已。毕竟自家女儿从小到大都文静内敛、乖巧懂事,从不在外惹是生非,令他们甚是欣慰。

    可回到家以后,他们发现他们错了。

    整整两个星期,沈澜轻就蜷缩在卧室的床上,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一动不动。

    沈澜轻父母试图安慰、交流,甚至是责骂,沈澜轻对此都毫无反应。她就像是一具空壳的尸体,不说话,直勾勾地望着你,又似穿过你在看别的什么。

    沈澜轻的父母从耐心到浮躁,又从浮躁到失望,最后失望变成怨怼。他们不再只责骂沈澜轻,还当着沈澜轻互相指责,一句又一句说的全是对方的不是,才造成女儿今天的局面。

    又这么折磨了五天。终于在一场争吵硝烟散尽后,沈澜轻望着她疲惫的父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听奶奶说,你们给我取名叫沈澜轻,是希望我一生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她说:“爸爸妈妈,你们究竟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沈澜轻的父母面面相觑。

    爱,吐出这个字明明很简单。但此刻,他们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沈澜轻看着他们,轻轻地笑了笑。

    “晚安,爸爸妈妈。”说罢,她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虽说气氛不好,但沈澜轻的父母还以为这是沈澜轻愿意沟通交流的一个信号。

    可没料到当天深夜,沈澜轻就在浴室割腕了。

    要不是保姆晚上起夜发现了不对劲,可能沈澜轻就成功了。

    沈澜轻再次从医院醒过来,看到眼睛通红的母亲和满脸青茬的父亲,眼里居然闪过一丝失望。

    原来她早就存了死志,只是碍于手伤未能实现,将养了好多天终于有了些力气,便迫不及待地实施了。

    可惜失败了,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沈澜轻的父母这次是真的被她吓到,开始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沈澜轻不知道这行为是不是出于爱。但她清楚的知道,要是出个高知家庭女儿自杀的新闻,她的父母不管在街坊邻居还是在圈内行业都会抬不起头。

    既然管得严,她也不强求。她又回到了那种封闭的状态,不听、不语、不动。

    反正不会再坏了,不是吗?

    时间就这么白白流逝着,日月颠倒,黑白流转,不知道到过了多久,某一天沈澜轻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

    沈澜轻的手机只有两个联系人,一个是苏沐秋,一个是叶修。

    现在苏沐秋不在了,给她发短信的只会是叶修。

    这是事故发生后叶修第一次联系她。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点开。

    叶修:还好吗?

    沈澜轻的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将文字氤氲模糊开来。

    要是那天她去了学校,要是那天她坚决地拦住苏沐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无时不刻不在愧疚和悔恨,认为自己罪无可恕、罪该万死。而最不该原谅她的人,此刻居然在问她好不好?

    她没有回信,叶修又发来两条。

    叶修:我签约了,要去当职业选手了。

    叶修:带着沐秋那份一起。

    沈澜轻盯着这两条消息很久很久,屏幕熄了又被按亮,电量从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六十,最终下定决心,做出了行动。

    她翻身下床,身体长期不活动变得僵硬。一路踉踉跄跄地奔进洗手间,惊动了坐在客厅休息的父母。

    “澜轻!”想要阻止的父母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沈澜轻眼疾手快的把门一锁,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沈澜轻!开门!不开门我可就踹了啊!”沈父怕沈澜轻又做傻事,心急如焚地抬脚准备破门而入。

    但没想到门很快就开了。

    沈澜轻手里确实拿着把剪刀,但剪掉的只是她及腰的长发。

    曾经如锦绣般顺滑的长发如今只剩下齐耳的长度,沈澜轻眼角还红红的,大大的的杏眼黑白分明,右眼下的黑痣为她增添了几分冷感。

    接着她慢条斯理地对一脸震惊的父母说。

    “我要复读一年初三,重新中考。”

    她不管父母什么反应,丢下剪刀又转身回了卧室。

    她拿起手机,一字一句回复叶修。

    沈澜轻:好。

    沈澜轻:我们暂时不要再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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