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两个人一头一尾坐在沙发上各自干各自的事,我在那里看小说,而他坐在我旁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我那不忍卒读的诗词摘抄本。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便悄然逝去,一个小时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我玩了会手机以此稍作休息后,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卧室了。见我依依不舍的关掉手机踢踏着拖鞋回房,王勃垂下了眼抿了抿唇,也合上了摘抄本,跟着我的脚步转身回了书房,我们俩的下午就这么开始相安无事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一下午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倏然过去,我瞄了瞄手机发现已经到五点多了,放下笔我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肚子舔了舔上唇想着晚上该吃些什么了。想到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于情于理合该大肆庆祝一番,于是我略一思索便敲定了晚餐的归宿。

    我伸着懒腰慢悠悠踱步出房门进了书房,懒洋洋的拉开椅子坐下右手撑着头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桌面,若有所思的欣赏着王勃认真的看《新唐书》的样子。

    王勃看完那一页纸后插上书签徐徐合上书后冲我微微一笑,温和道:“有什么事吗?”

    我一下子坐直了,脸上摆出灿烂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自然要隆重庆祝一下啊!走,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王勃低头看着被握着的手,我不好意思的笑笑飞速把手收了回来,心里唾弃着平时喜欢跟那些损友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形成条件反射的自己,僵着一张笑脸尴尬解释道:“习惯所致,习惯所致,多多担待一下。”

    王勃没有说什么,简单把桌面收拾了一下便起身,低头看着我道:“还愣着干嘛,不是说要出门吃好吃的吗?”

    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椅子推了回去,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后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王勃似乎是个不喜欢乱打听的性格,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问我要去哪里,温吞沉默的缀在我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我微微回头便能看到他环顾四周时那带着怀念的留恋的眼神。

    在这般有种奇怪的悲伤的气氛下,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我一向也不是个热络的会说话的人,只能任由这气氛蔓延开来,好在这氛围不尴尬。

    以我那懒羊羊般散漫的性子目的地自然不可能远,就是我家旁边的天虹大商场里的水里捞,一个全国连锁的火锅店,以其周到乃至热情过头的服务而闻名遐迩。我来过几回,一切都很漂亮,价格也很漂亮,不过确实物有所值。周到的服务、美味的火锅以及无线供应的新鲜水果,我自然而然会喜欢这里,不过我一介贫困大学生,怎么可能做得到想光临便光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收到了一份不菲的报酬,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我们乘坐着电梯不一会儿就到了水里捞所在的五楼,水里捞所占的面积很大,几乎快占了这里的三分之一。水里捞店铺里很是整洁,橘黄色的挂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干净的白色瓷砖铺满了整个地面,石桌木椅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切都很有秩序。店内人不多也不少,偏头便能将黑乎乎的人头纳入眼帘,尽管里面有不少人却很是安静,偶有人低声言语。

    我们挑了角落里一处位置,旁边便是碗橱柜,很是方便拿替换餐具。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我拿出手机扫码进入小程序后,在王勃一切皆可的点菜模式下,我随意挑了几份自己喜欢的后思索一番很快就结束了点菜。水里捞的速度很快,还没有吃完摆放在桌面上的几瓣橙子,一碟又一碟的菜便如流水般依次端了上来。

    在温暖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干净的白色碟子如玉如冰,折射着耀目的光彩,碟子里盛放的肥牛卷、虾滑、午餐肉等等食材也显得分外诱人。服务员利落熟练的将种种食材下放到鸳鸯锅里,调好火锅的温度后,在我们拘谨的连连表示不需要额外服务下朝着我们微微鞠躬便退下了。

    锅里的食材在鲜红的冒泡的热水里翻腾,我一手用牙签插着切好的哈密瓜往嘴里送,一手拿着汤勺有条不紊的搅动着锅里的沸水和沉浸在锅底的火锅底料。不一会,水面上便上浮了一层厚厚的红油。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用筷子夹起一片土豆,小心翼翼的微微咬了一小口,土豆入口就碎成了几片,在这种程度下看来其他的食材应该也好了,于是我冲着王勃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动了。

    空调轻轻的吹着,我们两个不急不缓的慢慢品尝着,这样下来即使两个人吃着热火朝天的火锅,却也没有那满头大汗的狼狈。王勃玉白的手指握着黑色的长筷,没有挑开拨开等多余动作,他看中什么就夹什么,夹中什么就吃什么,不像我,既挑食也穷讲究,手持一双筷子在锅里很没有礼貌的乱翻。

    看他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我那坏水一下子就泛了上来,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来逗逗他。我从筷子篓里抽出一双新筷子,在辣锅里面夹中了一片生菜,将两面都蘸满了红油,卷了起来,伸到他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王勃将我所作所为一览无余,他狐疑的抬头望了我一眼,见我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连举筷的动作都保持着没有动,他见此忽然就笑了起来,将自己的碗拿了过来,我将生菜放到了他的碗里后,便将那筷子丢到了一边。王勃夹起那片红通通的生菜,脸色不变,轻轻的咬了一口。他慢慢嚼着,忽然动作一顿,脸色倏然红了起来,我看着他这模样放下筷子捂嘴轻轻笑了起来。纵然这样王勃依旧优雅,他强行把口腔里的生菜咽了下去,然后把剩下的生菜慢慢塞到嘴里,一口一口努力的细细嚼着,眼睛里很快便出现了生理盐水,清澈的瞳仁蒙上了一层雾,耳朵和脸比注射激素的苹果还有红艳,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之心。

    我看着他那模样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便将手边的凉白开递了过去,王勃雾茫茫的眼睛看着我,接过了我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我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指了指下颌那里提醒他擦一擦。王勃那朦胧的双眸茫然的看着我,像是被辣傻了一样呆呆的,看不懂我示意再三的意思。我无奈,起身微微弯腰向前,拿起纸巾将下颌旁的水渍擦拭干净,然后坐下将纸团丢进了桌旁的垃圾篓。

    看着王勃那还没有彻底缓过来的样子,我将果盘推到他面前,王勃拿牙签缓缓戳了一个哈密瓜慢慢放进嘴里,轻轻嚼着,借着甘甜的果汁漱漱口腔里的麻辣味。吃完嘴里的,他又连续吃了几块,终于是缓过气来。

    看着他好了很多的模样,我拿了一个新碗舀了几勺番茄锅里的汤递给他,微微扬起下颌稍稍嘟起嘴示意他喝下去。白碗里盛了大半碗夕阳红色的番茄汤,那秋天枫叶红里透黄的颜色让人食欲大开,王勃接过我手里的碗,轻轻放在桌上,从旁拿过一个勺子放进碗里,捧起来一勺勺慢慢喝着,我压根听不到他那汤匙碰碗和喝汤的声音,这让我颇有些自残形愧。

    刚王勃那反应过度的模样,我依旧心有余悸,再加上自己也不是个能吃辣的人,便拿起汤勺将浮在水面那一层一看就让人胆寒的厚厚的红油捞起来,倒在白水那一格,再从另一个白水格里舀上几瓢水添到辣锅里,以此降低辣度。

    一番操作下来,本就是微辣的辣锅辣度再降了些许,是我这种人菜瘾大的人和他那个不太能吃辣的人能接受的程度,两个人在两种锅底里添加自己青睐的食材,在热锅里烫熟了之后便送入五脏庙中。

    两个人斯斯文文慢吞吞的吃着,等所有的食材都吃完了两个人也差不多饱了,看了看时辰,快要到八点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今天晚上除去那码事两个人都吃得很开心,当然他遭罪的时候我看热闹也挺开心的,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我擦了擦脸,两个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仪容仪表便带着一身的火锅气披星曳月而归。

    回到家之后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身上那股怎么也忽视不了的火锅味扑鼻而来,其实火锅味并不难闻,但这并不能使我容忍它的存在。

    我把王勃推搡进浴室后,半倚在沙发上想东想西,今天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让我有些浮想联翩。

    若是再发表一篇论文,岂不是又能再大赚一笔,更何况去考西大那种在历史学上颇有名望的老牌大学,手里没几篇论文去面试都得提心吊胆。而这次不属于我的成功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我一时间竟有些不自量力起来,妄图摘取那树梢的甜果,夺取山巅的旗帜。在尚没有大干一场之前,我已经在畅想胜利时的情景了,那梦一般的场面我不由得想入非非,若我不是活在现实而是处于漫画里,怕不是已经睁着大大的星星眼将嘴撑出不生物的弧度流着哈喇子活在脑袋上方发白日梦般的气泡球里了。

    不过现实和漫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若不是王勃拧开洗手间门把手推开门发出的声音惹得我一阵心悸,迅速从那遥不可及的幻梦中抽身出来,我怕不是一时半会还回不了神。

    虽然王勃于情于理压根并没有任何的错,但这不妨碍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是他破坏了我黑甜的美梦,于是他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十分不优雅的冲他翻了个青白眼,在他茫然的回头看我时潇洒的合上了浴室的门。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十分的亢奋,如风般席卷洗手间后换上运动鞋突突下楼去楼下的早点店,不一会儿就拎着一袋子包子烧麦油条还有两杯豆浆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爬上了楼。拖鞋换鞋进书房几个动作行云流水,我咬着肉包子将一大堆早点丢在书桌上,优哉游哉拉出了椅子,不大的书房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可以与手指甲划玻璃声相媲美的噪音。

    王勃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那紧锁的眉头昭示着他的不赞同。我心里一阵发虚,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咽下去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装乖。结果喉咙一下子被包子咽住,我无力的干咳着,可喉咙里的东西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来,严严实实的卡在那不上不下的位置一时间进退两难。我捂着喉咙弯下腰,脸一片通红,十分狼狈。

    王勃见状稍稍阖上了眼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不带嘲讽的笑意,将放在书桌上的豆浆拿了过来,手握着豆浆试了试温度,插上了吸管然后递到我手边。我偏头看了他一眼,接过豆浆一阵猛吸,等一杯豆浆喝完那粘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玩意才被冲走,我将杯子丢进垃圾桶后回头才发现王勃并没有动桌上的早点。

    我拿起一个烧麦,奇怪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王勃没有回答我,径自从袋子拿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早饭被清理完毕后,我拿着纸巾擦着唇边的油渍,优雅放话道:“不好意思啊,这几天书房还有电脑被我征用了。”王勃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怪异的看着我,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至于你,你就去客厅吧,客厅里的电视也够供你学习探讨的了。”

    将废纸不客气的丢进垃圾桶里后,我假惺惺的问道:“怎么样,你没有意见吧!”

    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王勃看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是囿于什么原因不便说出来,终是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急死了,最讨厌这种吊着别人的人了,我恨不得揪起他的衣领子冲他咆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能不能老老实实说出来,这般扭扭捏捏如黄花大闺女第一回上轿子的模样干嘛啊,能不能爽快一点啊!”但是这般太过不雅,于是我在憋不住的情况下删减了不文明的措辞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啊,这般止而欲言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干嘛啊,别老是吊我胃口啊!”

    听着这话,王勃嘴稍稍蠕动着,终是问了出来:“我只是好奇你这般大架势是要做什么罢了,不值一提何必刨根问底。”

    这有些尖锐的话甫一入耳,有些恼意便于心底翻腾,我抬头看着他认认真真的回道:“你这话乃是何意,好奇心本就是人之常情,问出来便是问出来了呗,而且我自认我们是朋友的,朋友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呢?”我轻轻浅笑,问道:“你说,对嘛?”

    王勃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温润的笑了笑。

    我也没有泄气,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不太能全心全意相信一个认识才几天的人,而现在倒有一个能拉进距离的好机会,于是我诡异的笑了一下,说道:“你不是在好奇我要做什么吗,就是在写论文挣钱养家糊口了,不然没有孔方君入账咋俩喝西北风去啊。”

    王勃听着这话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然后抱着一大摞书还有几支水性笔一撮草稿纸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也无心去关心那些破事,打开电脑,新建一个Word文档,便思索起论文的主题来。

    研究历史学的话一般意义而言论文可以选的范围很多,往大了想可以谈论经济政治文化,往小了想你还可以讲述牙刷的发明发展,正是由于这般浩如烟海的文献,想清楚要写什么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大二的时候两个学期,我选修服饰史的时候我们老师的期末作业便是从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里挑一篇文章写研究拓展,我挑的分别是《簪花仕女图》和《步辇图》,看完相关一系列文献资料之后我只想吐槽一句,你们这些历史学者是闲得慌吗,那么多问题不去研究,天天在这里扯《簪花仕女图》是不是周昉画的,《步辇图》是不是阎立本画的,是不是太过于无聊太大材小用了。更令人无语的是,还有一大批人去研究《满江红》是不是岳飞写的,研究楚怀王和屈原是不是同性恋,这些人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滑天下之大稽了。

    如今,我也要成为我当初最讨厌的人了,没办法,谁让在这个方面我稍微有些许基础,只需要稍加删改润色便可以了,谁让这个比较容易上手好入门呢。人啊,果然终究还是会一步一步蜕变的面目全非长成自己最厌恶最反感的模样,从当初我最恶心的欺压别人的人变成如今的压迫者。

    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该写《簪花仕女图》还是《步辇图》,不过《步辇图》涉及文成公主入藏这件事,政治化难免会涉及假大空的废话,于是我决定还是去写《簪花仕女图》吧。

    定下主题后,下一步就是确定该写些什么了,当时我定的方向和沈从文一致,在探讨这幅名画到底是不是周昉的真迹,有没有宋人的“添油加醋”。而其他的人在探讨这是不是南唐人的临摹作品,从上面的服饰细节还有绘画风格逐一描述,以谢稚柳为代表的朝此发出了猛烈的冲击,而杨馆长则坚定认为其是周昉的真迹,并拿出敦煌的“引路菩萨”当范例。

    苦苦折磨自己三天后,我终于崩溃受不了了,放弃了写论文这苦逼的自虐事情。我一个于艺术一窍不通的人干嘛要在这上面死磕,一个门外汉何苦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我根本不懂什么绘画风格也不懂艺术手法,而且于服饰首饰上也不大精通,那些芜杂的史料也很难并不想去翻阅,何必呢。

    抱着这般想法,我很快就爽朗的接受了自己干了三天无用功这件事,不过心里还是颇有怨气,于是我气势汹汹的一把子把堆在我电脑旁边的那一摞碍眼的参考书往右一推,码得有些高的书顺势往旁边一倒,听着哗啦啦的书掉落的声音,我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报仇雪恨”的爽感,一时半会我看着掉落四处的书也没有萌生立刻想要捡起的念头,任凭着我与散落一地的书面面相觑。尽管两人大眼瞪小眼,但是我心里就是不想拾起来。

    谁料这时王勃手里拿着几张纸在半掩的房门上轻敲几下便推门而入,看着零落的一地狼藉,而我那般“熟视无睹”,便疾步走了过来将那几页纸放在了书桌上,弯身下地将那一本本书依次小心翼翼的从地板上拾了起来,拂去上面的尘埃,轻轻放在书桌上。

    看着王勃这般认真的模样,我心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几丝愧疚,一来这件事本就是我理亏,二来我也不想因为这茬芝麻谷子大的破事与他出现隔阂。于是我将那堆书往里面推了推,看着他身上缭绕的那股子明显可以察觉到的不悦之情,没敢正眼看他,低头有些心虚的说道:“这纯属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好吧,我是故意推它的,但是它掉下去是我没想到的,没捡起来也是一时兴起蓄意的。”

    王勃听着有种气笑了的感觉,他一脸正经的看着我,严肃其实道:“不管如何,就算你不喜欢,书那般圣贤物不应被平白糟蹋。”

    听着他的话,我抬头飞速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次真的是意外了,我没有不喜欢书,平常也不会如此对待了,甚至我平时很珍惜它的,只是今天有些怨气借它发泄而已。”我垂头耷脑的,心里思索着这平白无故矮人一头的局势是如何造成的。

    虽然很荒谬,但是造成这般能结冰的场面的始作俑者确实是书无疑。我其实能理解王勃这般珍视书的原因,毕竟唐时不如宋时,活字印刷没有出现,书这般东西是很珍惜的。更何况王勃这种文人墨客,敬书爱书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甚至于他们而言,在他们面前毁书与在出家人面前杀生别无二致。而我,从小到大对书籍早已是屡见不鲜自然没有他那般珍之重之的情感与敬意。

    王勃没有理会我的辩词,笑意阑珊,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愠意。

    看着他那般冷若冰霜的表情,我心里在隆隆打鼓,我偷瞄一眼他的坏颜色,轻轻拉着他的衣摆,小声深刻的忏悔道:“我知道我错了,不可能会有下次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默默腹诽着自己这般堪称低声下气道歉的态度,心里祈盼着王勃能原谅我这不算什么大错误的错误。

    王勃颜色稍霁,冷言道:“我怎么敢与你置气,你不责怪我越俎代庖便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猛然意识到我其实没有必要理会他的冷淡与压抑的愤怒,毕竟这是我的东西,而王勃说句不好听的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我怎么处置它完全看我个人的兴致,若是我哪天高兴,焚书这般暴殄天物的行为只为看个热闹只为博个乐子也无不可。而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来指责我那堪称荒谬绝伦的笑话行为。

    但是,王勃此时此刻愿意与我发脾气,这不正是代表他把我当作自己人,愿意规劝吗?这不是关系稍有破冰了吗?虽然存在着他只是看不惯这般行为予以制止罢了的可能性,但不也说明了我在他心里并非是孺子不可教的形象啊。

    我一思即此,更加诚恳的说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发誓,以后不可能会有这种行为了,”我眼睛咕噜咕噜一转,计上心来:“你要是不放心,大不了监督我好了。”

    话音刚落,王勃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了,他轻轻拍了拍那几张纸,没好气的说道:“喏,你说的要靠论文挣钱,你看这些行不行。”

    我一时间没有跟上他的节奏,脑子一片混沌没转过来,傻乎乎问道:“啊,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王勃继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心里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三天时间里我们都在写论文你就能写成功,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用水性笔的啊,上辈子用毛笔的人怎么这么快就习惯了用硬笔写字啊啊,还这般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那不是明摆着自以为写的很好咯。我冷嗤了一声,一把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看了下去。

    那是我们学校所谓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煞是好看,一笔一划行云流水,每一笔都能看见隐藏其中的毕露锋芒,仿佛那些字是裁春山为砚研冷月作墨集日精月华而成,那满纸的字看着就仿佛在欣赏难得的艺术珍品光看着就赏心悦目,而我那蹩脚的字与它一笔仿佛是幼稚园的涂鸦,哪配与他相提并论,不,光是有想与它一比的念头都是对这幅墨宝的侮辱。

    里面的字,是繁体简体相杂芜并存的,但是看着没有那种非常显眼的格格不入,反而浑然一体。至于其他的,我就说不出什么更多的评价了,因为那个具体内容,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合于一体我就看不大懂了。只能感觉到一点,那就是从满文的引用和论述来看,写的很好,写的人很渊博。更令人自残形愧的是,我这般喜欢华丽的辞藻的俗人也能看出,这文章还很典雅,于议论之外还很有文学性。更令人大惊失色的是,这几张纸里没有一处有涂改,快接近五六张的a4纸,好几千字了居然没有过删改的迹象。天可怜见,我高中写个一千多字的作文,都得要涂涂改改几回呢。呵,这就是王勃的腹稿吗,果然名不虚传。

    我看完这篇文章之后,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这篇文章具体写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因为他论证的主要东西对我来说本就是知识盲区,看完之后我长嘘一口气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呃,那个,虽然你写的很好,但是你的格式有问题啊!”

    王勃无辜的看着我,耸耸肩摊手道:“可是我本就不知道该有的格式是什么样啊,就以当时的写了,要是有问题你替我改改,然后再去发表吧!”

    我无语凝噎,这叫我怎么改,万一一不小心把精华给改掉了替换成糟粕了呢。这不是叫一个啥都不懂的门外汉去瞎指挥吗。

    想着这篇是在讲文学的东西,思及老王的中文教授的夫人,我一时间仿佛找到了救星,给老王发消息问道她的时间安排,准备去拜访一下她,并请她顺便指正一下这篇文章。

    拜访的时间订在了今天下午,我问了一下能否将作者顺带着一起去,老王一口答应了还热情邀请我们顺便吃个晚饭,我自然无所不可。

    将手机放下,我诚恳的看着王勃,认真问道:“子安,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王勃脸上闪过一抹诧异,问道:“什么事。”

    我低下头捏着手指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那个,你写的文章能不能挂我一个第二作者啊。”想着他可能不明白第二作者的意思,我老脸一红解释道,“第二作者就是这篇文章主要是你写的,而我也出了一点小小的力,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文章。”说完这话纵然我的脸皮厚比城墙,还是很难为情,于是我迅速摆了摆手说道:“你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的,不是,你要是不愿意那才是正常的,我本来也没有做你愿意的打算了,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我说着越来越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颠三倒四的说些什么。

    没想到王勃竟轻轻一笑,说道:“这种小事若是能帮到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我震惊的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呆滞的目视良久。

    王勃看着我呆愣愣的模样,言笑晏晏道:“收留之恩本就无以为报,这等小事自是无足挂齿了。”

    我有些急了,忙说道:“若是出于想报恩的目的便不必了,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

    王勃摇摇手道:“就算抛开这些事情,我依然是愿意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啊,何况这件事你本身也是出了力啊!”

    我被这勃言勃语有些气到了,很想吐槽一句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什么叫我本身也出了力啊,我出啥力了啊,出了几张纸一支笔的力吗。而且我知道你厉害,但是不要老是无意识的凡尔赛好嘛,心理承受能力有限的人可能会被气到吐血的啊!但是这话我不能说,不然我不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下午我领着王勃去老王家里,一路上我再三嘱咐他老王和他的妻子是我的老师希望他能放尊重一点,并且要是他们问起我俩是什么关系就说你是我男朋友就好了,你就负责和老王他夫人探讨学术,至于其他的事有我来周旋。王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是我心里还是莫名有点慌,倒不是怕王勃“欺师犯上”,就是对未知事情有点忐忑不安。

    王勃看着校园里的一栋栋建筑,眼里恍然有过一闪而逝的憧憬,我指着一个个高楼向他介绍,并毫不客气的附上我的吐槽,譬如主要的教学楼里由于我的专业问题我的教室基本在四五楼,而教学楼里没有电梯,这在我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看来是罪不可赦的事情。在我的夹带私货下,一路上王勃轻笑着和我到了老王家。

    在老王的引路下我们进了书房,师母带着一副复古的银丝链条的眼镜,看上去十分优雅矜贵,看着她我便联想到了叶嘉莹先生,难道学中文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吗,让靠近的人不由得不端庄起来。师母微笑着热情招呼我们坐下,在我们再三婉拒下依旧拿起紫砂壶给我们倒了一杯七分满的清茶。在她倒茶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把那几张纸拿了出来,惴惴不安的双手紧握着,倒也不是我不相信王勃的能力,只是心里总有些忐忑罢了。

    师母亲切的笑着从我双手里接过那几张纸,右手微微抬了抬眼镜,把它从鼻梁上往里推了推,看着她这个动作我心里有些发慌,左手紧紧捏住身侧的衣摆,王勃侧过身来看着我给我一个鼓励的安心的微笑,可惜终究有些杯水车薪了,我依旧为了一篇不是我的文章提心吊胆。

    师母慢慢认真看完之后,朝着我问道:“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通篇论证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论证也非常有力度,不过我能问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写一篇文章以及你的思路吗?”

    我忙拉了拉王勃的胳膊说道:“这篇文章主要是他写的,我只不过干了些微不足道的事,主要方向是由他负责。”

    王勃看了看师母,很谦卑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两人一来一回,似乎谈的很是愉悦,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也可以说我压根没有听懂过,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爱好者而非专业人士,在他们这般人物面前想要勉力跟上节奏实在太过强人所难了,所以我一下午我在一片懵懂中度过。

    晚上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在交谈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晚上的回忆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我只能隐隐约约想起王勃与他们谈论的很是融洽,本来他们三个就是那种爱好历史博学多才的人,随随便便都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来侃侃而谈,而我始终游离于状态之外,所幸王勃将属于我的那部分戏码承接了过去才没有露出我的马脚,一晚上可以说是除了我大家可谓宾主尽欢。这种情状一直持续到吃完饭踏出门后,经过晚风的吹拂我才勉强结束神游天外的状态回过神来。

    在回家路上,王勃碰了碰我的胳膊,相当随意近乎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个,你那位老师说这篇文已经很完美了,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它可以直接当做文章去期刊上发表,并且她已经答应帮我们去发表了。”

    听完这个惊天喜事我一时间有些怔松了,不太能相信命运能如此眷顾于我,正当这时,祝梨子突然打电话给我,慵懒说道:“鱼丸子,你那个身份证我已经搞好了给你寄过去了,大概明天就能到,记得去菜鸟驿站签收。”

    我有些不敢置信,问道:“这么快,你不是在哄我吧!”

    对面的人有些怒了,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我打着哈哈道:“行行行,这次麻烦你了,回去请你喝奶茶。”

    对面顺着这个楼梯下了,没好气道:“算你识趣,我要喝茶颜悦色,哼!”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对面听着更是“哼”了一声,我忙哄道:“好好好,你要什么都好。”

    听着这哄三岁小孩子的言论,对面直接挂了,我看着黑屏一时间哑然失笑,高兴的摇摇手里的手机与身侧的王勃说道:“开心么,你的身份证就要到了。”

    听着手机里两人的对话,王勃心里大概懂了那是什么,不过这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无伤大雅,不过看着在路灯下那个人脸上仿佛能灼伤人的笑靥与一丝显而易见的骄傲,嘴角不由得勾起,露出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笑意来。

    在一段不长的路途上,两个人笑意嫣然,缓缓的簪星戴月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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