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上方的昭和帝,未置一词。他大马金刀坐在龙椅上,无声瞧着跪在下头的两人,凶悍脸上怒意也在无声狂狷。

    若是搁以前在军中,想要这两人的命比踩死两只蚂蚁还容易。如今止戈四载,重建大邺更需文治,他本人也逐渐收敛杀气,倾向以理服众。这两人背后牵涉两大家族,判定实非,得拿证据给众人一个交代。

    他拿过手边的奏折,御笔蘸取朱砂墨,凝神批阅。

    然而那薄纸间的沙沙划擦声,如刀刃般划割在琉璃和庄王的心头。两人不敢抬头瞧昭和帝的神情,但这纸声,仿佛如催命符一般。

    庄王与昭和帝接触多,极度恐惧后回过味来,这是要他俩自己断是非的意思,“圣上英明,还请容臣弟问世子一句,你昨日何时见我在御花园?”

    “没没没,是奴才看错了。”琉璃以退为进。

    庄王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气闷:“你可看清那女子长相?叫过来,可与其当面对质。”

    “没没没,奴才真看错了,更未瞧清那女子长相。”

    琉璃连连否认,语气笃定。将过错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却任谁看,都反倒有种庄王在仗势欺人,她不得不屈服的感觉。

    庄王只觉得他现在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了,气得更是咬牙切齿:“那你当时身边可还有其他人,叫他过来,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

    “没没没,奴才……”

    “够了!”

    御案前的昭和帝,怒声拍案,终于表态:“刘奇,将这俩不知死活的东西,都给朕关进偏殿跪着去。你现在就命人去察,昨日都有谁去过御花园。朕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敢在紫禁城里不知所谓!”

    琉璃和庄王皆是半晌噤声,待御前大总管刘奇进来领命后,两人叩首谢恩,被分别关进乾清宫偏殿。

    ***

    琉璃待的还是先前那间偏殿,窗外雨势不见减小,但仍攒起茫茫水雾。在幽暗灯火映照下,扑朔迷离。

    阴雨天金丝楠木的地板上不断冒着潮气,没跪多久,双膝湿透,经冷风一吹越发钻心凉。

    经过刚才简短照面,可以肯定圣上不曾认出她,还可能早已忘了她这个人。

    心里忽然响起两道声音。其中一个问:后悔吗,南岳琉璃?要是当皇后就不会被这般对待了。

    另一个:不后悔!若再作一次选择,我还是会竭尽所能护好王府亲眷和南岳封地千千万万的子民。我前十四年享受着家人的庇护和子民的爱戴,后半生就应该站出来回馈他们的爱。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听便知是成年男子脚步,然而太监大多身材细挑,她忙端方挺背跪好准备迎驾。

    只是纳闷,圣上为何不直接叫她去主殿问话?

    进来的是刚才那位御前大总管刘奇,昭和帝的心腹太监。

    不似寻常太监,此人生得威猛。琉璃后知后觉,笑脸招呼:“谙达。”

    说起来,这人曾是昭和帝的贴身护卫,后来不幸被人赏板子伤了根基。若是平常护卫,只是了此残生。但他跟对了主子,如今贵为天子近臣,王侯将相皆要给他三分颜面。

    刘奇却是一瞬怔愣。刚才只顾及天子盛怒,他这会才看清琉璃。

    对方唇红齿白、如玉如画的面容,着实惊艳。尤其有眼尾那一点朱砂泪痣,在朦胧灯光映衬下,殷红妩媚,堪称举世无双。

    身上青釉色锦袍虽素雅无纹,却清新脱俗如青莲,在尘世间亭亭而立,真真如诗文中所写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的灵气与神韵。

    似他那菩萨心肠的孪生妹妹南岳琉璃一般。旧时东篱王府嫡出小姐作践,庶出的主子还未建功立业救不下自己,是那位玉殒香消的南岳郡主曾出面规劝,这才捡回一条命。

    睹物思情,刘奇忍不住瞧上好几眼,面前这张与旧时恩人肖似的脸。

    嗯,如果这位世子笑得不谄媚的话,就更像了。

    琉璃大约能猜出他的所想,大大方方任其打量,也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的反应。

    刘奇反倒是被瞧得有几分心虚,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嗓音要比寻常太监低沉浑厚:“奴才见过世子爷,您如今得了圣上的令跪地反省,奴才只能大不敬同您站着说话了。”

    然后又朝门外斥责道:“没眼力见的兔崽子,还不滚进来?”

    先前的小太监笑眯眯虾身进来,跪着摆弄茶盏,手脚麻利:“世子爷,奴才给您换杯热茶。”

    他又捧出那两锭银子,自己赏了个耳刮子,像被人剔去一身脊梁骨,全无先前半点嚣张气焰,“世子爷恕罪,奴才不知南岳王府曾有恩于干爹,干爹刚才已经狠狠责罚过奴才了,奴才以后再不敢收您的银子了。但您有任何交代,奴才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琉璃了然,这小太监应是刘奇的义子。

    她没接银子,只笑问:“谙达如何称呼?”

    风水轮流转,保不准哪天她又会栽到他手上。这会若沉不住气趁机报复,那她也甭想在这吃人的紫禁城能待到活着回南岳。

    “奴才程茂,不敢担您一声谙达,世子爷不嫌弃的话就喊奴才小茂子。”

    “茂者,草木旺盛也,后世人多引申为美而有才德。好名字,难怪程谙达能到御前重用,想必日后前程远大。”为了溜须拍马能言之有物,她这些年可没少翻典籍,估计状元都不如她勤快,唉。

    “世子爷谬赞,回头这猴崽子尾巴都得翘上天咯。”刘奇接过话茬,冲程茂吩咐:“就冲世子爷赏你的脸面,往后见着世子爷必须得恭恭敬敬的,听着没?”

    昨日琉璃在偏殿等大半日都未能面圣,最后悻悻离开,很快传遍紫禁城。新来的南岳质子,不受今上待见。那会赶上他休沐,否则念在那位菩萨的恩情上,他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兄长头一日入宫就这般没脸。

    “干爹放心,世子爷是面善的弥勒佛,奴才还想沾光发财呢,哪敢慢待?”程茂又笑嘻嘻逗趣两句,才打了个千,退到门外。

    两人都未言明,也都心照不宣。刘奇这是在表明态度,他会在圣上面前设法美言。但也没万全把握,所以不作任何口头承诺。

    不过能被御前大总管有心照佛,面子已是极大。

    琉璃明白他是为报恩,但这事她另有考量:“多谢谙达体恤,都说您素来菩萨心肠,今日一见却如菩萨现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在您跟前,我怎敢自称弥勒佛,顶多算是个泥菩萨。不过好在我这人皮糙肉厚,禁得起摔打。只求不被人趁机踩一脚,勉勉强强不会变为扶不上墙的烂泥。”

    言下之意,她尚且能自保,只求他秉公查明真相,别落井下石。

    两人都是明白人,刘奇想帮她求情是好意,但昭和帝近日心绪不佳,平日或许不介怀,但难保今日就治他个擅作主张的罪。

    到时候旧时那点子恩情,也就一笔勾销了。如今她初来乍到,前途莫测,这份恩情定要用在刀刃上。

    刘奇颔首笑道:“世子爷这般坚毅心态,甚好。”随后打个千,撑伞踏入雨里。

    余光瞥见窗边那道笔挺而跪的侧影,在薄雾残雨暮色中,青釉色衣袂随风乍起,宽大的衣袍将瘦削身形衬托得愈发纤弱。

    刘奇多年来练就面热心冷,这一刻却是不忍痛惜。

    南岳王妃生的这对龙凤胎,打小是极像的。如今瞧见这位世子的容貌,便可知郡主姿容,若还在世,必然是倾城姿色。性子又惯是温柔良善,定能成为圣上左膀右臂,一代贤后。

    说起来,他跟在圣上这么多年,也就那位郡主曾入圣心。当年得知郡主病逝,圣上的反应比先祖驾崩时还大。本应宠冠后宫,哪知天人永隔。

    可惜,可惜啊……

    ***

    然而等刘奇回乾清宫交差时,瞧着摆在御案上的花梨木匣子时,他就清楚,这位世子已提前部署周全,他只需要如实回禀即可。

    昭和帝的目光从花梨木匣子上缓缓收回,“都查清楚了?”

    刘奇欠身道:“启禀圣上,底下的人已查明。昨日庄王殿下和南岳世子都不曾到御花园,倒是启翔宫的虞贵人曾在傍晚去御花园散步。那会庄王殿下尚在慈宁宫,同太后娘娘及德妃娘娘喝茶,逸王殿下送南岳世子先一步回了清霄殿安置。”

    虽是如实回禀,但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将什么巧合凑到一起说,效果也是大为不同。

    “虞贵人?”后妃数十人,昭和帝日理万机,不曾将一个小小的虞贵人放在心上。但他记得启翔宫的主位正是德妃。

    “回圣上,虞贵人是德妃娘家的侄女,前不久太后先挑入后宫的。”

    “可真是巧啊!”昭和帝黑眸半眯,似猛虎猎物的目光般寒气森森,“难为朕这好弟弟,会在昨日拉着逸王入宫商讨良策!难怪他方才信誓旦旦,还想将逸王也拉进来对峙!”

    昭和帝越想越气,到最后接近勃然大怒,径直将砚台掀翻在地。上好的龙池砚“啪”得一声四分五裂。

    刘奇默默瞧着,要说这龙池砚也是砚台里的贵族,可惜出现的时机和场合不对,最后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昭和帝纵马杀敌无数,这点女人家的阴谋诡计根本不够他看,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不耻庄王也会与之为伍,“先将那个畜生关回庄王府,德妃禁足在启翔宫,未经允许永不得出。虞贵人,赐鸩酒。”

    “是。”刘奇忙应道。沉了沉,见昭和帝不发话才又问上一句:“圣上,那南岳世子……您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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